老尼虛扶郭威,言道:“檀越不必如此。你夫人的病,也大,也小。治起來,也易,也難。”
郭威驚道,“此話何解,請仙姑明示。”
老尼也不再賣關子,說道,“尊夫人的病,不在她的身上,而在檀越身上。天下殘虐,百姓思安,豪傑並起,真主降臨。檀越青雲蓋頂,頭頂肉角,乃至高無上奉天承運之上仙,翔龍纏身,貴氣逼人,為天下主。尊夫人肉體凡胎,已被檀越氣運所侵,病在膏肓,無藥可救。若檀越願隨我修行十年,或許可救尊夫人一命。”
郭威氣道,“一派胡言!哪裏來的瘋婆子,竟敢招搖撞騙,妖言惑眾!”吩咐家人把她趕了出去。
郭威又驚又怒,罵罵咧咧,這話在自己麵前說說也就罷了,若被旁人聽去,怕不引來殺身之禍!天上太歲神,人間降魔主?笑話,若有氣運保佑,我怎會厄運纏身?茫然間,郭威隻覺錯過了甚麼。竭力去想。突然他臉色大變,大叫不好,急急差人四散去尋那老尼,又哪裏有她的蹤影。郭威大失所望。常聽人說,大凡神通聖人,常行不思議事,說不尋常話。其貧酸怪像顛狂不羈語,乃掩其異人道行,欲令愚人熟視無睹,方便其在世間行走。那老尼方才言道翔龍纏身倒是與那夢境兩相印證,莫非菩薩現身,示同凡夫,言語驚人,卻絕不顯神通?一思至此,郭威更悔。
郭威把老尼對話說與柴氏聽,柴氏隻是笑著開解,“下世的神仙終究是凡人,凡人自有凡人的路要走,又怎能因他人數語亂了心智?”郭威大慚。又聽夫人說道,“他日你若一路登頂,我也與有榮焉,何惜此身?”郭威怒道,“休的胡說!江山錦繡再好,又怎及你萬一。你莫胡思亂想。我倒要想轍破了此法才好。”
郭威果真請來僧人道士作法驅邪三日,自己日裏照料柴氏,夜裏與柴氏分房而歇。柴氏依舊沒有康複。後來,許是郭威誠心感動上天,真教他找到一個人救治柴氏。那大夫喚作韓保升。韓保升隨蜀使入京,他是一個另類的儒醫。自古以來,中國醫術於治病用死素來循規蹈矩,方、丹、膏、丸,散都有一套成規。隻有醫學水平很高的醫生,才有膽量敢於突破成規而靈活運用,尋常大夫多是熟讀方書,揣摩理論,而忽略對藥物進行實際的研究考察。但韓保升卻不然,他除重視醫理外,還熟知草藥,十分重視對草藥的實際考察,認真研究各種草藥不同比例的性味功能。
隻幾帖下去,柴氏已不再每日午後腹痛折磨,食欲漸開,臉色也開始紅潤。郭榮見了欣喜異常,把韓保升敬若天人。幾日過去,柴氏已能下床行走,隻要將養休息,不多時當與常人無異。
六月,乙醜。上諭複以李從珂同平章事,充西都留守。駙馬外遷之計告敗。劉知遠登門造訪,錢財全數返還,郭威隻是不許,聲稱送出之物豈有要回之理。等劉知遠離去,郭威叫來郭榮商議。謂郭榮道,家中資金短缺,周轉困難,郭榮已長大成人,可以習商曆練,他日也能為父分憂。郭榮本就如困獸一般,早就想試試自己一身本事,當下喜出望外,隻是想到母親方才病好,不由有些不舍。郭威言道,男子漢大丈夫,當四處遊曆,增長見聞,哪能困在家裏,做那井底之蛙。郭榮被話一激,也是激動沸騰,當下應諾,隻是要等幾日,母親病好了再遠行。
丙子,郭榮與柴氏為郭榮在城外餞別。離開時,郭榮方才明白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是何等繞心,當下依依惜別,幾欲落淚,隨父親好友商人頡跌氏的的商隊前往江陵販茶。
望著郭榮的背影,郭威黯然神傷。
“他未及冠,本該再等幾年再去遊曆。”
柴氏點了點頭,沒有做聲。
“他日,他定會怨我,恨我。”
柴氏仍舊沒有做聲。
“但願他怨我,恨我。”
郭威轉過頭來,隻見柴氏早已情難自抑,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