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記得18年前的那個春天,8歲的她第一次見到那個醜醜的東西:均勻隆起的橙色小丘,一身粗糙的刺,上麵一簇綠葉,倒像是綻開的花朵。那是父親從南方回來帶給她的禮物,可是一家人竟都不知道怎樣對付這個異物。菠蘿在床頭櫃上放了三天,父親才拿刀將它攔腰切成兩半,把裏麵的肉一勺一勺挖出來喂她吃。母親也突發奇想,將隔夜的米飯放進吃剩的菠蘿殼裏,上籠微蒸,米飯吃到口裏,竟是從未有過的鮮潤清香。一年後,父母離異,她跟著父親,輾轉到另一個城市。日子像流水一樣滑過,她中學大學一路讀過去,畢業後在北京找了工作,穿寶姿,用LV手袋,喝巴西現磨的咖啡,完全是個優雅幹練的時尚女子。隻是,她再也沒有吃過菠蘿,就像她從不和別人談起自己的父母,那都是她心中不能碰觸的隱痛。後來,她和他相識,相愛。有時他牽著她的手從街上走過,看見街角賣菠蘿的小販,手裏握著長長的刀,利索地削去菠蘿外麵粗糙的皮,又一刀一刀順著紋路將果核去掉,幾圈下來,手裏已經是一隻斜棱環繞幹淨漂亮的菠蘿。他追隨著她的目光,正要去買菠蘿,她卻拉他走開。她說,不喜歡,怕酸。
當然不是怕酸,隻是她忘不了,父親一勺一勺挖出來的菠蘿肉和母親清香鮮美的菠蘿飯。那菠蘿裏浸潤著的曾經美滿幸福的家的味道,如今早已碎裂。他們相愛兩年,她先提出分手。沒有理由,如果一定要找理由的話,便是彼此的熟悉吧。她害怕朝夕相處日久生厭,日日的瑣碎和平淡,再深的感情也能磨得波瀾不驚,就像當年的父親和母親。她不願經受那樣的痛,所以,先放了手。她想,自己可能是不適合婚姻的吧。分手之前的散夥飯,她醉了。生命中的聚散離合,她早已見慣,誰是誰的天長地久?不過是彼此的過客而已。一個星期後,她下班回家。門竟然是虛掩著的,她警惕地推開門,聽到廚房裏叮叮當當地響,她看到他正背著門,笨拙地挖菠蘿裏麵的肉。他把蒸好的糯米和菠蘿肉攪在一起,加入白糖,火腿丁,青豌豆,一起裝進菠蘿殼裏,再放進微波爐。他做得那麼專注,連她到了身後都不曾察覺。她靜靜地看著,忽然緩緩地從身後抱住了他的腰。他一震,旋即,輕輕握住了她的手。他說,那天你喝醉了,說了很多……我特意去學做了菠蘿飯,馬上就好,你嚐嚐看,是不是小時候媽媽做的那個味?……她不答他,淚已經流了一臉。是的,她已經聞到了久違的菠蘿香,那醇美馥鬱的香味,全是愛情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