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訣別(1 / 2)

皇城禦牢的黑灰石地斑駁縱橫,掀開草席,隱隱可以看見那些死囚犯留下的抓痕,一道道,觸目驚心。陰冷寒風低嘯而過,伴著牢外經久不息的雨漏聲,三麵高牆隔斷了一切,宛若置身天井,望不到一絲光亮。

玄琰一身蒼白囚服淩亂不堪,眼裏再無分毫神采,隻蜷成一團,擠在角落裏。

轟的一聲,漫天煙花騰空而起,細細瞧去,才知原是城外集結的瑞王兵馬準備攻城。那些絢爛的色彩,是不斷點燃的烽火,升騰綻放,燃亮了長安城浩瀚無垠的夜空。

刺骨寒意伴隨撕心裂肺的劇痛一波波襲來,雙手停止不了顫抖,玄琰緊緊環抱身體,閉上眼睛,不願再聽。

沒有了娘,沒有了爹,連自幼愛護他的哥哥也恨不得親眼看著他死,那些人的麵孔碎成一地殘渣,狠狠揉進心底,除了汨汨湧出的鮮血,毫無知覺。

看守禦牢的守衛正圍坐在桌旁喝酒,忽聞外麵驚天動地的廝殺聲,忙起身去看,卻見漫天火光,頓時駭然。

“李頭!叛軍莫不是要攻進來了!”一個身著玄甲,個頭不算高的守衛擔心道,說話間忙握緊了腰間佩劍,都說瑞王兵馬聽聞瑞王入獄,怒不可遏,圍了皇城要造反。

“喝酒,擔心什麼,”牢頭李成畢一腿蹬上條凳,案上微光照亮了那張黝黑凶狠的臉,不屑冷笑,抓起一隻雞腿啃起來,“靖王的羽林騎早就軟禁了皇上,叛軍來了更好,這下靖王可師出有名了,”

“......會不會打到咱們這兒?”矮個守衛實在憂心,皇家爭鬥他不懂,管他瑞王靖王,還是保命要緊啊,

“呸,”李成畢啐一口唾沫,拎起雞腿狠狠一拍他的腦袋,“烏鴉嘴!”

其餘幾名守衛隨後大笑,紛紛抱起酒壇子猛灌,烈酒入喉,胸口熱辣無比,暢快酣然。

忽見一襲黑影斂著烽火狼煙急急走進禦牢,鬥篷將臉埋在一片暗影裏,看不清麵容,懷裏抱著一身虎皮大氅。李成畢神色微變,扔了雞腿,上前低聲道,“來者是?”

“是我,”玄玘稍一抬首,淡淡看了一眼李成畢,“他可還好?”

“一切都照太後吩咐,並無不妥,”李成畢語畢忙讓開一條道,轉眸望向還沉醉在酒香裏的守衛,朗笑道,“喝酒喝酒!那誰,你速去速回,一錠金子隻得一炷香時辰,超過了可得再加銀兩,”

“這回又有銀子買酒了,”矮個守衛諂媚的湊到李成畢身旁,酒酣正濃,搖晃著嘟囔了幾句,砰地醉倒在案上。

穿過陰暗潮濕的甬道,撲麵黴腥味窒得玄玘忍不住咳嗽幾聲,透白麵色漸沉,隱隱浮起慍意。玄琰自小錦衣玉食,萬千寵愛集一身,何曾吃過這等苦頭,一念及此,倏又不禁歎惋,或許皆因從前待他太過寵溺,費盡心力的保護,終究不能護他一世,也不知那些愛是否害了他。

“玄琰......”玄玘打開牢房,見那襲白衣蜷在角落,匆匆跨進去,慌忙將他扶起,身子卻綿軟無力,癱在懷裏,一動不動。

“玄琰,我是五哥,醒醒,”一手輕拍他的臉頰,試圖將他喚醒,原就不停奔波勞累的人縱是身子再好也經不住連番變故,玄玘心下不忍,沉著目色連連輕喚,“是五哥的錯,一直以來隻想逃開那些紛爭,將擔子全壓在你一人身上,如今五哥知錯了......”

“五哥,”玄琰驀地睜大了眼,雙手用力扣住玄玘的肩,“娘死了,對不對?”

玄玘眸光忽閃,輕歎道,“她不是你娘,”

“......爹呢?我是誰的孩子,”玄琰不肯放棄,拚盡最後一絲力氣,攥得玄玘肩頭針刺一般劇痛。

最終卻隻默默搖了搖頭,沒有答案,或許這答案永遠不能揭曉,叔嫂苟且,皇族違亂,這驚天秘密如何能道出。

不是無人知道,那些身在戲中的人,哪一個不知?卻都不能說,不能做。強撐起笑容,演一出家國齊樂的戲碼,騙得天下太平,心卻漸漸麻木僵硬,直到失去所有情愛感知,從此再不信任何人。那副哄遍眾生的麵具一旦戴了上去,便再也無法取下,日複一日滲入血肉,終成永遠揮之不去的夢魘。

“五哥帶你走,離開這裏,”玄玘一點點掰開玄琰的手,將那身虎皮大氅披在他身上,白額虎皮毛光順滑,彼時曾是玄琰的戰利品,曾將萬眾目光集中在他一人身上,從此踏上那條充滿血腥殺伐的路,直至跌下萬丈深淵,心死成灰。

“去哪?”玄琰兩手無依,回眸望了一眼天窗外的火光,“魏將軍他們還未攻進來吧?”若真有心攻城,十萬大軍無人能敵,豈會一再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