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經翻天覆地,他已不是瑞王,自峰頂墜地,縱是沒有粉身碎骨,亦半生半死了。
“我知你醒了,”那人溫脈言語不似平日清冷,透著幾許心疼無奈,“你的不甘我懂,可那不是你逃避的借口,不是瑞王又如何,天下隻有一個玄琰,誰能取代你?”
“失去至親固然痛,你可以哭可以叫,可以不振一時,卻不能永遠放棄自己,”
“什麼時候明白了便隨我啟程,自你握上我手的那刻,這條路便不是你說棄便棄,玄琰,我不許你就此倒下,”
心驟然緊縮,玄琰背過身去,緊緊闔上眼睛。
“魏光十萬大軍已抵達驪山,隻待你去號令,”赫連宇目光灼灼,“並非所有人都放棄你,”
“當日是誰對我道一句突厥一日不滅,劍一日不棄!”冷笑自喉間發出,赫連宇凝眸看他,忽然用力掀開薄衾,奪過玄琰腰間那柄刺金彎刀,狠狠道,
“便當我看錯了人,這刀不要也罷!!!”
轟地一聲驚雷,暴雨狂風徒然席卷大殿,吹得帳簾翻飛。赫連宇執刀轉身,大步踏出殿外,猛地一揮,那把燦若烈日的彎刀淩空舞過,鏗鏘墜地,刀鞘分離。
玄琰驚愕坐起,愴白的臉更添濃稠悲戚,深深望著赫連宇,忽然眸底燃起微光,驀地從榻上疾奔下地,赤腳衝出殿外,不顧暴雨襲麵,將那柄彎刀撿起,握在手中默默看著。
雙腿一軟,玄琰終是跪倒在地,隱忍多日的淚水洶湧奪眶,不管不顧,似個孩子般發出悲拗哭喊聲。
前塵已了,暴雨如流,卷著過往湮沒於流年,大周再也沒有瑞王玄琰。
執刀的手忽然舉起,朝左手那根多餘的六指拚命砍下,鮮血四濺,紅透了雙眼。這顏色看過不知多少次,卻從未如此驚心,劇痛麻木了心口的創傷,玄琰肆意流淚,將深埋的悲苦一並傾泄而出。
赫連宇站在殿前看他,深吸口氣,疾行至玄琰跟前,單膝著地,執起他浸血的手,握住那柄彎刀,用力劃過掌心,一條血紋汨汨湧出,以掌相合,二人血脈相融。
“我赫連宇今日以血為誓,此生必不負你,”
一語擲地,是讖言,抑或承諾,漫長時光寂寂無聲,那一刻猝然凝滯。
次日清晨,玄琰整裝離殿,下山迎見魏光及麾下十萬兵馬。大軍浩蕩蜿蜒,一如往日般神勇英武。回頭看了一眼赫連宇,那人黑袍玄甲,立在身後,深邃眸光如鷹如豹,懾人寒光卻是讓他心安的力量。
魏光見玄琰行至軍前,率眾翻身下馬,俯身而拜。玄琰忙上前將他扶起,道一聲將軍辛苦。
“屬下願一路追隨,便不是瑞王,我等亦不會回朝,”魏光眸光堅毅,十年前先帝一紙詔令命他們駐守邊疆,永日不得入朝便心知這些為大周立下汗馬功勞的將士們已被故土拋棄,太平天下如何能容驍勇大將,且不說當年瑞王死得蹊蹺,如今的大周,著實令眾將心寒,山河之廣,莫非還容不下這些熱血騰騰的將士!
“玄琰謝過魏將軍,”拱手一拜,複又抬頭,“將軍可願隨我一同遷往大夏,兩軍相並,共謀天下,”
魏光目色一凜,登時豪氣迸天,從胸前掏出那虎符,用力一擲,揮劍劈斷,朗聲道,“願隨帥命同生共死,如若違誓,有如此牌!”
雨後初霽,驪山之巔豔陽奪目,如日中天,耀得將士們鎧甲熠熠生輝。
赫連宇戰袍獵獵,行至玄琰身側,與他一同眺望山河,笑容自唇間漾開,廣袤天地,終有人與他共享。
午後將過,迎著烈日,兩軍齊發,逶迤朝北行去,威凜若盤龍升天,蒼龍出海。
亂世梟雄,盛世王爺,終在風沙浩渺的天地間相攜而立,望不清前方風雨茫茫,亦不會再見身後前塵紛擾,唯有烽火狼煙將自二人手中燃遍八荒。
雄圖霸業,豪情淩天,翻手雲雨,注定一生共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