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兒摸摸她的臉頰,冰霜一般沒有溫度,烏黑眼珠眨了眨,便又解下紫貂披風給老翁,“老爺爺,快給她穿上,是母妃縫的,很暖和,”
玄琰不知何時走到赫連宇身畔,看著眼前的場景,不由眼眶一熱,“誰教他的?”
赫連宇轉眸望他,不經意間輕輕拭去玄琰肩頭塵土,“你不在宮裏,誠兒夜夜跑來讓我教他念書,隻怕那些東西他懂得比你還多,”
“人小鬼大,”玄琰笑著走過去,一揉誠兒的小腦袋,問道,“怕不怕冷?”
誠兒抿著嘴搖了搖頭,一語不發,又隨兩個長輩探望百姓去了。
深秋一晃而過,似乎隻短短幾日光景便入了冬。安置流民的城池還在修建,還餘少部分人流離街頭,雖不至挨餓,受凍卻是在所難免。玄琰把這些年來省下的家底全奉了出來,購置大量棉被袍衣送給百姓,卻道此乃太子的主意,他不過照做罷了。
一時樓間巷裏對他二人的稱頌猶如星星之火,燃著了百姓冰寒至極的心。天時地利,大夏都已占盡,便是最難得的人和,也已掌控手中。
寒冬臘月,大夏一百二十萬雄師日夜整軍操練,戰車部隊及騎兵部隊已有先鋒軍向邊境開進,駐地紮營,蓄勢待發。而後方輜重部隊亦在加緊籌備糧草箭矢,舉國上下齊心合力,都在為這場大戰傾盡心力。
赫連宇凝視手中編隊名冊,那些戰士大多不過弱冠之年,聽聞軍中有句傳言,突厥不滅,何敢言家。得此豪氣淩天的羽翼,那份必勝的把握又多了幾分籌碼。
是夜,大夏皇宮一如往常空冷清寂,赫連宇整閱軍冊剛過子時,忽聞內侍來報,稱皇上病情轉急,四下大駭,還請太子前去定奪。
來不及換上朝服,赫連宇匆忙躍上鑾駕,一路疾行而去,直闖天子寢宮,那一刻他真的慌了,縱然父親待他種種狠絕,卻深知他一番為父為君之心。腳步雜亂無章,幾乎是撲到父親龍榻旁,周遭的人皆已退至殿外,冷風嗚咽過空殿,掀起帳幔輕揚。
“父王......”赫連宇俯身上前,輕握住老皇帝宛若枯枝的手,雙瞳已黯黃無光,聽見愛子喚他,倏忽閃過一縷微波,垂塌的掌心也用力反握,
“宇兒,”
“父王,兒臣去喚太醫來為你問診,他們一定有辦法,”赫連宇說罷便要起身,卻被父親牢牢拖住,
“不必勞煩了...”赫連旻溫然淺笑,雙唇泛黑,身子止不住顫抖,這般模樣隻道說不出的怪異,“朕中毒在身,治不好了......”
赫連宇驀地一震,睜大了眼似不敢相信,卻見父親一派安詳神色,恍然猜到了什麼。
“那朵靈芝...有毒,”赫連旻微微勾起唇角,壓抑痛苦之色,強撐起笑顏,“突厥勾結左明郡王,以鴆毒謀害大夏國君,太子仰尊天命,率軍勤王,天下...歸心,”
赫連宇胸腔劇烈起伏,悲痛之情再難自抑,輕喚三聲父王,餘下的話卻如何也道不出。他懂的,父親以自己為餌,順了突厥的陰謀,隻為這場征伐掛上正名。
“便沒有人下毒,朕也活不了多久了,不如早將大權交與你,”赫連旻麵上浮現一抹哀色,愴然道,“宇兒,朕想你娘了,等不及要去尋她......”
幽涼寒夜大雪飄落,殿外跪滿了聞訊趕來的朝臣公卿,黑壓壓的人群深埋雙肩,風聲蕭蕭,如泣如訴。
直到父親的雙眸緩緩闔上,緊握的雙手也再覺察不到分毫氣力,赫連宇才微微挺直脊梁,抬頭望著明黃深絳的宮殿,從今往後,這江山的重擔便要壓在他一人身上,再無路可退。
回眸間,似乎看到了年幼時候的自己,穿著黑金蟠龍袍,騎在父親肩頭,那人是他的山,為他撐起一片廣袤的天和地,流年不歇,歲月又將一切交付給了他。
腳下步履從未如此堅定,赫連宇昂首踱出大殿,目光掃過他的臣子,最後停留在一抹刺白上。
疼痛之色一閃而過,玄琰默默回望著他,四周空氣都已凝滯,多想上前一步,將那襲落寞的黑衫攬進懷中,告訴他,縱然天地崩塌,也還有一人陪他到最後。雙腳卻似灌了鉛,寸步難移,終究隻是揮袖跪地,以君臣之禮深深叩拜。
江山如畫,滔滔河流卷走多少赤水,曆代無數英豪,有多少人為之揮灑熱血,縱死不悔。
山風淩亂,耳邊隱隱響起金戈號角,一夕寧月已沉,掌中風雲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