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殿廊亙深延展,一直連接到明光宮外,鏤有上古神獸紋路的青石地磚彙了一汪汪細流,沿著那猙獰的圖案自腳下逝去。攝政王寢宮便被深掩在漫無邊際的晦暗暝色裏,殿前珠簾未卷,宮燈未懸,數千羽林騎一身寒芒鐵甲此時正叩首殿外,靜候攝政王調令。
宮人皆已退去,偌大殿堂隻聞前線將士一聲聲含悲泣恨的痛訴,“青州、徐州、冀州、荊州、揚州都已被夏軍占領,陽關關隘三萬將士遇敵即潰,幽州、豫州告急,雍州郡守三日前發來求援急報,元月初九,並州淪陷......”
玄玧麵容寡淡,這如火軍情聽在耳裏卻似幾聲不痛不癢的哀鳴,激不起他心裏半點波瀾。抬手示意那喋喋不休的人噤聲,垂簾微揚,漏了幾縷暮光進來,在他臉上印出些許錯落斑斕。
“禮部侍郎在何處?”淡淡一語不摻喜怒,又道,“讓他挑個吉日,準備行登基大典,”
“王爺!”來送戰報的將士聞言大驚,滿腔悲憤化作熱淚噴湧而出,“幽州豫州撐不過一個月,若再失了雍州大軍攻入長安指日可待!將士們都等王爺調令兵馬前去馳援,軍情燃眉啊王爺!”
玄玧溫和的眸光不見分毫陰鬱之色,緩緩行至那人跟前,勾起一抹笑,“你沒有聽見嗎,本王要稱帝了,本王要昭告天下!站在皇極殿中央接受眾生跪拜,本王要他們都好好看著,看誰配做大周皇帝!”
金殿昏沉,數列羽林騎自明光宮飛奔而去,一隊直闖後宮,其餘朝各座宮殿四下分散,馬蹄驚醒了熟睡的宮人和妃嬪,聲聲宮門重鏈轟然落地,將九重宮闕與城外烽火牢牢阻隔。
“攝政王反了——”
尖利驚嚎還餘一聲喘息便被生生斬斷了頭顱,深宮內苑霎時彌漫一股迫人血腥,宮人四處驚慌逃竄,卻找不到半寸縫隙可以離開那裏。
拱衛長安的禁軍聞訊便隨衛尉霍重光連夜殺入皇宮救駕,奈何重重宮門緊鎖,衝撞好幾個時辰也未能破門而入。正當此時卻見恭王玄瑉率衛隊從正陽門出,手持皇令道皇太後已將傳國玉璽交予攝政王,皇太子願棄先帝遺命遜位,擁立攝政王登基。
“臣不信!”霍重光狠狠喝道,縱是王親在前也不肯下馬叩拜,他不是傻子,傳國玉璽乃大周國本,皇太後一生守護的心血如何肯輕易交出來。
“皇命在此,誰若違逆,斬立決!”恭王一手持令,定定望著霍重光,兩對兵馬一時劍拔弩張,相持不下。
年逾知命之年的老將雖萬般憤恨懷疑,麵對聖喻卻無話可說,終咬牙下馬,跪拜領命。
烽火狼煙還在蔓延,大夏鐵騎橫掃九州,一路勢如破竹。
玄琰大軍取塞北三座重鎮後又傾軍南下,於晉中同大周殘軍激戰,三月城破,河西走廊失陷。
一場來勢洶洶的討伐還容不得人們緩過神來,便發現大周本就毒瘤遍布的土地上插滿了大夏帥旗。達官權貴紛紛棄械投降,百姓們慌亂無措,不知該往哪裏逃,卻未見一兵一卒將箭矢指向他們。
出征前夕赫連宇傳令,不得傷害老弱婦孺,願降者無不受之。於是許多城池兵不血刃便收於囊中,安撫民心花去的時間甚至比行軍作戰還要多。
赫連宇麾下於長安城外駐紮半月有餘,隻待其餘幾路大軍前來會師。
長安的夜還似那年初來時深邃無垠,護城河岸燈火明燦,一水相隔,還能依稀憶起彼時恰逢上巳節至,河畔擠滿了攢動的人潮,盞盞花燈晃過眼前,這裏有他一生難忘的景色。
還有那個車駕裏兀自愣神的少年,清稚眸子像勾人魂魄的妖精,一眼便陷了進去,醉到如今也不願醒。
沿河一帶風微起,十丈紅塵匝地。
紫荊宮,鳳陽殿。滿庭牡丹嬌豔可人,於數月前從洛陽運抵的國色天香終於展露了花蕊,天氣微寒,太後便命人用溫爐將花朵們催熏開,亂了花期也無妨,她知道自己等不到春暖鶯啼了。
以一紙印有玉璽的詔書換得皇後母子平安,這或許是她最後能做的事。
皇後左氏牽著恒栩走到太後跟前,輕拭臉上淚痕,哽咽道,“母後喚兒臣來還有何吩咐,”終日活得戰戰兢兢令這個曾風光無限的女子老態盡顯,一旁的幼子也呆慵癡愣,臉上不見一絲稚童該有的神色。
“皇後,昭告後宮,三日後的牡丹節命她們全都盛裝出席,”太後眸底含笑,一身華服端莊閑雅,伸出手去拉恒栩,已然癡傻的小太子惴惴上前,任女人將他攏進懷裏,在耳邊呢喃,“栩兒,快叫哀家一聲皇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