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日落西沉他二人才離開瑞王府,路邊又見有小販在賣糖畫,玄琰過去扔兩枚銅錢,笑吟吟道,“要兩條龍,”
赫連宇看他站在燈火闌珊處,白衣縹緲,似一轉眼便會消失不見。於是便一眨不眨地看著,終於可以不管旁人閑言碎語,隻在身後默默守著,守他最後一方可以肆意任為天地。
天下初定,諸事繁多,新帝即位後改舊製,納新規,又大興舉賢之事,煌煌威名盛傳,一時新貴如雨後春筍紛紛進朝諫言。
一本折子遞到赫連宇手中,算上之前,已經是太常裴永淩第六次聯名上書,道新朝初立,當樹禮以穩朝綱,望聖上早日立後,振興後宮,如此陰陽相衡,龍脈才能長存。
“這老腐儒,”赫連宇一揮寬袖龍袍,將折子扔在地上,眉間盡是不悅,“一套說辭天天念叨也不嫌煩,”
容祿輕歎一聲,躬身撿起折子,拍了拍灰,勸道,“皇上,這麼拖下去也不是法子,”
赫連宇冷哼,不去看他,眸裏一絲光芒卻漸漸黯了下去。
“先皇當年縱是獨愛凰妃,卻也不曾冷落了其他妃嬪,自古綱常便是如此,貴為天子也扭轉不了,”容祿頓了頓,試探道,“驃騎將軍定會明白您的難處,不會怨什麼......”
一盞鏤金青瓷杯狠狠摔在地上,容祿灰頭土臉被趕出禦書房。恰巧撞上迎麵而來的李寒,見他一副訕訕的模樣,不禁打趣道,
“容大人這是怎麼了,一身的茶漬,”
容祿隻沉沉歎氣,撇撇嘴讓到一邊候著。李寒笑著上前通報,不一會兒便揣著折子走了進去,誰成想,又是一聲脆響,照例被喝了出去。
“李大人這麼快就出來啦?嘿,可真難得,”容祿彎眉笑,李寒一斂袍,拉著臉飛快提步走遠。
玄琰送來的折子攤開在眼前,他竟自請出征,道突厥一日不滅,北疆邊防便一日不得長久太平。赫連宇眸光微轉,那人當真以為自己是鐵打的麼,當真以為久病沉屙的事誰也不知道......?
那天傍晚赫連宇便微服出宮,披著昏黃天色乘車輦直奔玄琰下榻處。還未進門那人已候在門口,邁開的腳步悠悠停住,頷首行禮道,“臣玄琰恭迎聖駕,”
赫連宇一隻手本已伸出去扶,聽到這話驀地僵在半空,深深看了他一眼,終是澀然道,“平身罷,”
一頓飯吃得冷冷清清,桌上擺滿了琳琅菜色,卻誰也不開口,僵冷空氣似也凝滯了。赫連宇瞥眉望見玄琰淡漠安靜的樣子,心微微痛了一下,緩了語氣道,“可還有什麼想吃的,我讓廚娘去做,”
“夠了,這些都吃不完,”玄琰抬頭一笑,又垂下眸去。
赫連宇擱了筷子,眼裏溢滿哀色,摻了幾絲無可奈何的妥協,“我們回不到過去了,是麼,”
玄琰慌忙看他,那麼多的言語竟隻剩下啞然相對。
“告訴我,你要什麼,我定找來給你,”此時的一國之君像個犯了錯的情人,不知該如何找回從前那個會笑會鬧的小六,一路相攜走來,最初的清澈感情被層層厚重壓住,再尋不到那些細小簡單的快樂。
他們不斷得到一切,終於站在世人仰歎的巔峰,卻也失去了那些肆意放縱的年華。
“...說啊,”赫連宇唇齒苦澀,哀切的看著他,“要我怎麼做你才能像從前一樣,”
“我要你做明君,”心底有個地方傳來陣陣鈍痛,言不由衷的話說得多了,竟沒有辦法再道出最渴望的願。那夜他的一字一句,玄琰聽得真切,於是便不舍醒來,夢裏看到了他說的上巳節花燈,還有幽波水紋,一直漾到江南,輕舟素衣,可以朝夕相守,再沒有俗世爭鬥,血腥廝殺,皇權陰謀。
“赫連宇,最後答應我一次,爹生平未了的心願我想替他完成,”
也是為你......
琰宇初年十一月二十九,驃騎將軍再次率軍踏上討伐突厥的征程,南中將軍為輔,三十萬大軍自長安出,過陽關、朔月關、虎眥關,直搗突厥王庭。
據傳將軍出征那日,當朝天子登上九重高塔向北眺望,直至星辰耀天,寒風颯颯,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