暢春園有棵梅子樹,每每暮春將至,樹上便掛滿了青梅。
年幼的洛熙看那懸在半空的青色果子格外誘人,抿了抿唇,拿手遮住刺眼的陽光呆呆站了許久。侍婢在亭中打盹,她便一轉身提著繁複的裙角繞過華陽池邊嶙峋假山,一路小跑到幽篁林,撿了一條細長竹竿又匆匆回到園中。
小洛熙踮起腳尖用竹竿去敲果子,絹秀絳紅花紋的錦鞋露出了頭,像兩尾錦鯉。一隻不夠,索性兩腳離地騰空躍起,蹦了幾下,卻始終夠不到近在咫尺的青梅。
正在樹下焦急萬分,忽然身子一輕,誰把她用力抱起擱在肩頭,雙手緊緊扣住她的腰,再睜眼時,隻消一伸手便扯到了她想要的東西。
“二哥!”小洛熙低頭一看,原來是對她一向寵溺的玄玧,忙隨手扯了三四枚果子,怕玄玧撐她不住,又叫嚷著要下地。
“你這小妮子,又背著母後偷跑出來罷,”玄玧理了理衣襟,輕刮她的鼻尖,
小洛熙撇嘴,一臉不悅,“母後老讓嬤嬤教我女紅,二哥你看,手指都紮破了,”說完伸出一隻手去,委屈地低著頭,食指指尖當真沾了細小的血珠。
玄玧不說話,牽過她的手走到華陽池石階旁,蹲下身去,捧了水一點點清洗,鬢角青絲滑落,小洛熙用另一隻手將它挽起。
她的二哥不受父皇和母後喜愛,自小便看得出來。哥哥們一起在文華殿聽太子太傅授課,二哥總是出口成章,端坐一旁的父皇隻微微點頭,連一句讚揚之話也吝嗇去給。太子哥哥訥訥寡言,偶爾造出一句平淡無味的詩詞,卻得父皇暢笑誇讚。
好幾次洛熙躲在窗外緊貼縫隙處偷看哥哥們青衿白衫,跟著太子太傅揮毫灑墨,俊朗身姿都留在了盛夏蟬鳴的記憶裏。那時的二哥總是不甘,他可以做得最好,卻無法讓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他一人身上。二哥眼底總有揮散不去的陰霾,連笑容也似一碰便會碎了。
那個人卻將自己寵上了天,所求所願,二哥總是先其他哥哥一步給她找來。她要華陽池底的五彩玉石,二哥便卷起褲管跳下去撈。她學不好母後讓她繡的龍鳳呈祥,二哥便恐嚇小宮婢替她繡完。她怕黑,二哥就派人去南夷尋來珍奇的夜明珠,把漆黑的寢宮照得如白天一般透亮。
鳳陽殿是他們幼年的居所,母後日日早出晚歸,同父皇一起議政理朝,鮮少有時間陪他們玩鬧。二哥便托人從宮外帶些新奇的小玩意兒給她,兩人對著一籠蛐蛐能鬥上一天。殿外有座秋千,洛熙最喜歡坐在上麵,讓二哥推她。蔓曳的紗裙隨風揚起,宛若仙子臨世。
洛熙笑著回頭,那人便彎了眉梢脈脈看她,眸底一汪春水似琥珀一般清澈,不知不覺已悄然溺了進去。
二哥最喜穿青色長衫,遠遠望去一團墨綠,像極了盛夏泛舟時縈繞水中的青荇,探手去碰,便會柔柔的纏繞過來,漾得指尖到心一片溫暖。
那是什麼年紀,一個桃之夭夭,一個灼灼其華。
十五那年,洛熙按禮製於太和殿行及笄之禮,同時受封為碩寧公主。典禮盛況空前,超過了之前任何一位公主的受封規格。垂至腰際的長發被高高挽起一個發髻,鑲玉紫釵、琉璃金簪、珍珠玉環,不知有多少燦目的頭飾墜在上麵,壓得洛熙脖子也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