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為、任意,都與自然、自發相反。老子認為,道生萬物。在這個生的過程中,每個個別事物都從普遍的道獲得一些東西,這就是"德"。"德"意指power(力)或virue(德)。"德"可以是道德的。也可以是非道德的,一物自然地是什麼,就是它的德。老子說:"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第五十一章)這是因為,道是萬物之所從生者,德是萬物之所以是萬物者。
按照"無為"的學說,一個人應該把他的作為嚴格限製在必要的、自然的範圍以內。"必要的"是指對於達到一定的目的是必要的,決不可以過度。"自然的"是指順乎個人的德而行,不作人為的努力。這樣做的時候,應當以"樸"作為生活的指導原則。"樸"(simplicity)是老子和道家的一個重要觀念。"道"就是"璞"("UncarvedBlock",未鑿的石料),"璞"本身就是"樸"。沒有比無名的"道"更"樸"的東西。其次最"樸"的是"德",順"德"而行的人應當過著盡可能"樸"的生活。
順德而行的生活,超越了善惡的區別。老子告訴我們;"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第二章)所以老子鄙棄儒家的仁、義,以為這些德性都是"道"、"德"的墮落。因此他說:"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第三十八章)由此可見道家與儒家的直接衝突。
人們喪失了原有的"德",是因為他們欲望太多,知識太多。人們要滿足欲望,是為了尋求快樂。但是他們力求滿足的欲望太多,就得到相反的結果。老子說:"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第十二章)所以,"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第四十六章)為什麼老子強調寡欲,道理就在此。
老子又同樣強調棄智。知識本身也是欲望的對象。它也使人能夠對於欲望的對象知道得多些,以此作為手段去取得這些對象。它既是欲望的主人,又是欲望的奴仆。隨著知識的增加,人們就不再安於知足、知止的地位了。所以《老子》中說:"智慧出,有大偽。"(第十八章)政治學說由以上學說,老子演繹出他的政治學說。道家同意儒家的說法:理想的國家是有聖人為元首的國家。隻有聖人能夠治國,應該治國。可是兩家也有不同,照儒家說,聖人一旦為王,他應當為人民做許多事情;而照道家說,聖王的職責是不做事,應當完全無為。道家的理由是,天下大亂,不是因為有許多事情還沒有做,而是因為已經做的事情太多了。《老子》中說:"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民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盜賊多有。"(第五十七章)於是聖王的第一個行動就是廢除這一切。老子說:"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複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第十九章)又說:"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誌,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第三章)聖王首先要消除亂天下的一切根源。然後,他就無為而治。無為,而無不為。《老子》中說:"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第五十七章)"無為,而無不為"。這是道家的又一個貌似矛盾的說法。《老子》中說:"道常無為而無不為。"(第三十七章)道是萬物之所以生者。道本身不是一物,所以它不能像萬物那樣"為"。可是萬物都生出來了。所以道無為而無不為。道,讓每物做它自己能做的事。照道家說,國君自己應該效法道。他也應該無為,應該讓人民自己做他們能做的事。這裏有"無為"的另一種含義,後來經過一定的修改,成為法家的重要學說之一。
孩子隻有有限的知識和欲望。他們距離原有的"德"還不遠。他們的淳樸和天真,是每個人都應當盡可能保持的特性。老子說:"常德不離,複歸於嬰兒。"(第二十八章)又說;"含德之厚,比於赤子。"(第五十五章)由於孩子的生活接近於理想的生活,所以聖王喜歡他的人民都像小孩子。老子說:"聖人皆孩之。"(第四十九章)他"非以明民,將以愚之。"(第六十五章)"愚"在這裏的意思是淳樸和天真。聖人不隻希望他的人民愚,而且希望他自己也愚。老子說:"我愚人之心也哉!"(第二十章)道家說的"愚"不是一個缺點,而是一個大優點。
但是聖人的"愚",果真同孩子的"愚"、普通人的"愚"完全一樣嗎?聖人的愚是一個自覺的修養過程的結果。它比知識更高,比知識更多,而不是更少。中國有一句成語:"大智若愚"。聖人的愚是大智,不是孩子和普通人的愚。後一類的愚是自然的產物,而聖人的愚則是精神的創造。二者有極大的不同。但是道家似乎在有些地方混淆了二者。在討論莊子哲學時,這一點就看得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