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淚灑羊城
1
情緣酒店一樓茶吧,坐著幾夥客人。一夥像是在談生意,其中高嗓門的河北人同人吵架似地喊,不時拽去眾人目光。有一夥兩男一女,兩男的年齡較大,女的年齡較小,他們談判漂亮情人歸屬問題。
“假如我是男人,我也會爭的。”著便裝的米莉對婁揚說。在假設左邊二男一女為情人歸屬談判後,她說。
“沒你說的那麼精品。”婁揚鄙視那寵物似的乖在兩個男人之間的小女人,或者說是小“性”人,他發現有金黃的東西在一個男人手背上閃光,說:“有幾個臭錢燒的,爭搶什麼情人。”
“哎,哎,別吃不著葡萄喊酸。”米莉揶揄他一句,將臉轉向巨大的玻璃門。外麵秋雨在瀟瀟飄落。她說:“說點正事吧,我們打賭,她今天會不會出現。”
“賭什麼?”
“嫩水回魚。”
“饞貓,昨天你懵我一頓。”婁揚為昨天的事委屈。昨日大約快到午飯時間,盯了兩天的目標於靜茹還沒出現。米莉再不願吃酒店的盒飯,眼珠一轉盯上圓頭胖腦的搭檔婁揚,何不蹭他一頓。於是她說打賭,贏水煎包子的。婁揚說於靜茹能出現,根據是酒店的保安告訴他,於靜茹三天兩頭包房打麻將,或者約鐵子做神魂顛倒的事。結果他輸了一頓水煎包子外帶炸雞腿。
“不能再上她的當了。”婁揚從服務總台那一溜全世界時間找到北京時間,差二十分十二點,她又耍小把戲。他說:“她今天準來。”
答案隻有兩個。第一個他搶先猜了,第二個自然是她的。反正怎樣猜都是百分之五十的概率。
一位中年婦女同一個皮膚黢黑二十幾歲的男青年走進來,女的像到家似的隨便,將手包扔給隨來男青年讓他登記,自己朝電梯走去。
“剛才上樓的就是於靜茹。”保安走到婁揚、米莉跟前說,他指向總台辦住宿登記手續的黑臉青年:“他叫二黑子,是……”保安看眼米莉,沒把二黑子和於靜茹的關係說得太裸。隻說:“鴛鴦。”
保安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婁揚問她:“嫩水回魚什麼時候吃?”
“現在吃不了,先欠你一頓。目標出現,我們馬上報告包組。”米莉探身盡量把聲音壓低。他們兩人米莉是頭,婁揚要聽她的。她起身朝洗手間走去,要在那裏打電話。
包組接米莉電話時正看眉凝的口供。他聽到於靜茹在情緣酒店出現,並帶小白臉,估計在那過夜,或約什麼人打麻將。他指示米莉,實施第三種方案。
專案組研究如何接近於靜茹,初擬三種方案:於靜茹嗜賭,逮個現形;以專案組人員身分公開找她;化裝成外地來大崗投資搞工藝陶器開發的商人,也算投其所好,於靜茹當過陶瓷廠的技術員。
實施第三種方案,由米莉扮成富姐,婁揚屈尊扮她的司機。米莉收起手機,對婁揚幽默道:“婁司機,到總台去登記房間吧。”
“遵命,米姐。”婁揚知道開始執行第三種方案。為此他和米莉排練了一整天,他年齡比米莉大,改口叫她米姐別扭、拗口。他可憐兮兮地說,“手下留情啊,別太奴役我喲。”
米莉的房間在於靜茹隔壁,房間號為六六六五。她對住宿環境很滿意,說:“終於腐敗一回。哇!二十四小時供熱水。”
“你別鴨見水似的興奮,”他指指隔壁,“還不知能不能接近目標呢!”
米莉覺得讓人從頭到腳潑盆冷水,什麼熱水澡呀,伴眠輕音樂呀,統統讓婁揚塞進冷櫃裏。人的表情瞬息萬變,她美滋滋樂融融的樣子變成灰頭土臉兒的。
“聽!”婁揚聽見隔壁像似吵架的聲音,他說,“很凶。”
六六六六房間正戰火紛飛,穿著絲質三角褲頭的於靜茹坐在床上,向蜷局椅子裏的二黑子喊叫:“蒔弄夠我說話呀你。蜻蜓點水……”
“聽我說茹姐……”二黑子哀哀地說,道出實情:“昨晚我去紅蜘蛛……”
“你被解雇了。”於靜茹順手抓起他的衣服撇給他,“走人!”
到底床上哪個步驟出了毛病?二黑子說冤也冤枉,在她肚皮上打工一年多,每次工作完成得她都滿意。昨夜紅蜘蛛遇靚妹青柳,他狂吞猛嚼美色,一夜間他感到自己軀體像棵竹子,空蕩蕩的。
二黑子穿好衣服,將車鑰匙從衣袋掏出來,砸向她前胸豐滿飽實上,嘟噥句惡毒的話,她通過嘴形猜到四個字:婊子無義。
“戰爭結束,我該粉墨登場了。”米莉照著鏡子美化下自己,戴上贗品斯普斯鑽石項鏈(地攤賣10元),照排練時的樣子扭動腰枝,有那麼點現代女人的意思。她問:“哪需要改進?”
“鞋!”他指指她穿著低檔皮鞋的腳,“這哪像住星級酒店的。”
她換上拖鞋。
於靜茹聽見篤篤敲門聲,以為二黑子回來求她留下,不想搭理他。再敲,聽見女人叫門聲,整理整理衣裙,坐到椅子上去,梳理遍頭發,才說:“請進!”
“大姐……”米莉進來先自我介紹一番,說明來意:“我到處打聽,知道你是陶器專家……”
“大崗燒製陶器早在宋朝……大崗陶瓷廠的產品遠銷歐美……”她接著抱怨幾任廠長連貪帶敗壞,廠子破了產。她說:“投資陶器業,你很有眼光。”
陶器使她們在幾十分鍾裏成為朋友。本來米莉想深入一些話題,王力偉敲門進來,她從兩人一見麵的眼神裏,看出一種大眾說法:富婆和麵首的關係。她起身告別,“再見,於姐。”
“晚上我們再聊。”於靜茹心急另件激情的事,沒挽留米莉。
“你不是好好的嗎?”米莉出去後,王力偉眼睛睜大了,說。
剛才電話中於靜茹說她要死,他不來這輩子就不能再見麵啦。
“力偉,”於靜茹情不自禁地抱住他,“二黑子讓我趕走,你願……”
“不行,至少近期不行。”他拒絕她要他當麵首的請求,卻沒拒絕她的手語……他把她與蘇夢華做過比較,蘇夢華用接近原始黃語言挑逗,於靜茹卻輕呼自己的名字,手語多多。一百種女人就有一百種的示愛、要愛的姿勢和特點。
“力偉!”她的呼喚聲像剛出爐的鐵水滾滾發燙。
他覺得自己似一匹布被一個人卷成捆,正向低處傾斜,不久便攤開。他現在什麼都不想,認真做著在電話裏答應她的事。
“我得走啦。”他說。她臂藤纏樹,淚水在眼裏閃閃爍爍,哀求道:“陪我一晚上吧。”
“茹姐我發誓過一段一定陪你,直到你膩你煩……”王力偉愛憐地用臉頰擦幹她眼角的淚,又同她溫存一會兒,起身:“我必須走啦。”
於靜茹用床單蓋住身子,聽他的腳步聲走遠,嗚嗚地哭出聲來。
“那個男人好像走啦。”婁揚聽見隔壁的門響。他問米莉:“過去嗎?”
“還是晚上吧。”米莉確實餓了,她說,“出去吃點東西。”
情緣酒店對過開家肯德基。兩份端上來,婁揚將自己那份炸薯條給了她,他不吃那東西。
“方才從於靜茹房間出去的那個男人叫王力偉。”米莉生長排芝麻粒小牙,吃薯條哢哧哢哧如同老鼠嗑什麼東西。她說,“我們真該好好感謝他,是他對妻子說於靜茹的故事,我們才有這條線索。”
2
月光濛濛細雨似地飄落在別墅區,這裏幽幽靜靜。
淨月度假村的一座別墅裏,二樓封閉層一間密室,五十九歲的柴副市長深埋沙發裏,一臉的倦意,他聽見敲門聲,坐直身子。他向來人:“坐吧!”
“老爺子,注意身體啊!”張經綸落座。瞧眼擺在茶幾上的準備服下的藥片,說,“一次吃這麼多藥。”
“沒聽說五十九歲是做官的坎兒年嘛,就是說隻有一年的權力,看怎樣使,怎樣用啦。”柴副市長數數藥片,放進一隻藥瓶蓋內,揚脖子倒進嘴裏,接過張經綸遞來的水杯子,漱下藥片。他說,“我在大崗幹了二十多年,還有最後一年,我不想出什麼事而毀掉一生,你說呢?經綸。”
“老爺子的話我明白,我到今天這個份兒上,全是您提挈的結果。”張經綸從柴副市長的話中聽出弦外之音來。
一般說來,沒有特殊要緊的事情,柴副市長不會輕易準許到這所秘宅來找他。別墅是張經綸下屬一房地產公司開發的,他贈給柴副市長的。他家住在市長樓裏,房子大部分時間空著。約張經綸來,柴副市長有話對他說,張經綸猜到了。
“你的八大金剛逮起幾個啦?”柴副市長問。
“一個,朱良失蹤,老六死於意外。”
“被盯住幾個?”柴副市長口氣嚴厲。這個問題不需要張經綸回答,他說:“胡克艱同軟禁有什麼兩樣,明是破案,一舉一動都在監視之下。說不準還有誰誰已被田豐盯上。”
張經綸覺得柴副長說中要害,他說:“公安兩個內線被扯斷,一時我們難掌握他們的動向……專案組的情況更是一點也不清楚。他們對外宣稱重破冉江舊案,卻先抓了張克非,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哇。”柴副市長老謀深算,他說,“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衝你我來的嘛。”
張經綸誠惶誠恐:“田豐真難對付,萬不得已的時候……”他狠起來。
“不行!你們做事很少計後果。”柴副市長責備起張經綸做事魯莽,老用刀槍說話。他說,“冉江一案闖下大禍,殺市級公安局長,驚動國家公安部,下令督辦此案。你們的膽子也太大啦。”
“事已至此,隻能想辦法補救……”
“屁,狗屁!”柴副市長勃然大怒,他認為張經綸是對指揮那場暗殺錯誤的辯解,他差點指著張經綸的鼻子臭罵一頓,“冉江的案子一破,陽光集團還能存在嗎?”
在大崗也隻有柴副市長敢訓斥他,恐怕市委顧書記他也不服。這與張經綸的發跡有關。從他稱柴副市長為老爺子看,顯然他們的關係不同尋常。他明白柴副市長找自己決不是來當麵訓斥一頓,重要的還有指令。
“你不是說陽光集團是塊電子表嗎,從今天起,把電池給我拆下來,分秒都不能朝前走。你明白不?”
“我已部分停下,主要人物我安排他們隱藏起來了。”張經綸把近一段停止販毒,不讓沈放、駝子露麵的安排說一遍。
柴副市事長聽著臉浮上滿意的神色,他親自剝個火龍果遞給張經綸。問,“王平安表現怎樣?”
“我派人盯著呢,量他也不敢亂說。”張經綸咬一口火龍果,略微一尋思明白柴副市長的意思,給他一個定心丸:“他敢說一句不利您的話,讓他永遠閉上嘴巴。”
“他知道不少我們的事,時刻警惕點好。”柴副市長仍不放心冉江的案子,“大崗有沒有知情人?”
“我正查。”張經綸自認為此事沒問題。他提到關押在異地的張克非。
“死猴子的尾巴。”柴副市長說。據載:老猴一死,活著的猴兒一個個圍著它淒然淚下,然後一齊動手挖坑掩埋。它們把死猴尾巴留在外邊,風一吹,猴尾巴一動,猴兒高興地把死猴挖出,百般撫摸,盼能複活……他說張克非是死猴子的尾巴,就什麼都說明了。
“紅蜘蛛那邊是不是安排好了?”柴副市長問。
這兩年中,他陸續接到幾封寄自泰國芭堤雅屬名“漂泊都市邊緣的女孩”的檢舉信,說她們是被紅蜘蛛以勞務輸出之名騙賣到東南亞當妓女……做為主管政法的柴副市長扣壓了這些信件,沒轉給公安機關。
“昨晚最後一批送廣州的女孩乘火車離開大崗,今後不再做這業務。”張經綸說。
柴副市長眼裏仍然漾著憂懼。他對陽光集團或者說對“藍雀”黑惡勢力團夥的所做所為看得一清二楚,販毒、偷渡、組織賣淫、幹擾大崗的經濟秩序、暗殺……許多事張經綸仗勢著自己的權力去做,因此被他捆在一條船上朝漩渦——極危險處航行。想到這些他心驚膽顫。當然,他並非終日惶恐不安,也有放鬆舒服的時候。某個夏風沉醉的夜晚,他與張經綸特為他安排的大崗美人坐在別墅的樓頂,遙望月空下的淨月水庫旖旎風光,想想官場的得意和女人的貴重,感到格外恣肆。五十九歲,舒舒暢暢的五十九歲嗬。
為官多年,省裏有些裙帶。省委內部消息傳來,根據中央的統一部署,本省已擬定了代號“風雷”的打黑除惡行動,並把大崗做為重點,多年沒解決的黑惡勢力幹預經濟的頑疾一並解決。他預感“風雷”像北方第一聲春雷,冰凍全麵化開,大崗將有一場廝殺,你死我活……前景他不敢想像了。柴副市長不能把自己全部擔憂說出來,但還是向張經綸透露一點省委內部消息的口風:“經綸嗬,現在全國開展的打黑行動聲勢很大,我們省也在積極部署,大崗很可能成為試點城市,這一點你要及早有個精神準備。”
“是,是是。”張經綸頭點得如琢木鳥叩樹。官場上的事,老爺子比自己城府深,懂,得聽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