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結局無言
1
他就那麼的看見她蹲在樹棵子後麵尿尿,嘩啦啦,像堵了的樓房水漏子捅開積水突然淌下。
一隻蝴蝶從她褲襠底下鑽過,秀美的目光追隨蝴蝶。
“是她嗎?”老陶回頭問身後的王力偉。
“沒錯兒。”王力偉鬆開摁彎的樹枝,對他們說:“小九肯定在屋子裏,要幹那事。秀美幹那事前她總是要尿尿……”
“我們衝進那所房子。”老陶對張征、臧明傑說,他掏出槍那一刻,又對另一名警察說,“你先帶王力偉回旅店。”
就那麼的小九被抓住。據說他連褲子都未來得及穿,就被摁到床上。
坐在返回大崗的夜間火車上,王力偉、小九分別被銬在臥鋪的吊帶子上。小九沒事兒似的,還同王力偉比手銬子,他說:“我這副像是小號的。”
“怎麼沒到那邊去?”王力偉問。
“‘老童’早給逮了……”
“別說話。”張征製止他們。“不準隨便交談。”
秀美一直坐在硬臥的邊座上,目光注視輪流看押王力偉、小九的警察。她就那麼的默默坐一個晚上。
列車員打開窗簾,陽光蜂擁進來,她的鼻尖上有斑斕光圈跳躍,一條河在鐵路橋下湍急流淌。她好像知道小九犯下彌天大罪,所以顯得驚心掉膽。她在想孟定鎮郊那所民房,激情在月光下的良辰美景。
“我們在這要呆多久?”秀美有時很懷念城市,懷念喧鬧,懷念赤橙黃綠青藍紫。
“錢花光就走。”小九多在夜晚佇立窗前,遠眺綿綿青山。
山那邊是月亮,他們傾聽無名小蟲無盡的敘述。
從廣州出來投奔過去販毒時結識的“老童”,在孟定鎮一家叫珊珊的小客店住下,他去找“老童”。
深宅的大門緊閉,他敲喊半天。震出來一個醜陋女人,她盯著外鄉人說:“‘老童’掉腳了(被抓),你快走吧!快走!”
小九廢然而返,她猜到他沒找到“老童”。
“這裏不能住了,到鎮外去。”小九說。
他們後來找到靠近緬甸邊境隻有十幾戶人家的小村子,妙齡男女的隱居生活有事可幹不寂寞,也愜意。彭曉給他足夠兩個人花上一年半載的錢。
車窗外出現熟悉的景物,說明大崗快到了。
張征打開他們的手銬,將他們倆連結在一起重新銬好,準備下車。
趙春玲帶數名刑警等候在站台上。
老陶他們押著王力偉、小九下車。
小靳抓住秀美的一隻胳膊。
“幹嘛?幹嘛?”秀美很不高興。
“你真可悲。”小靳望著生著楚楚動人大眼睛的秀美,感慨道。
“說誰呢?”秀美迷惑。她以輕鬆的腳步在縱橫觀望的目光中走出火車站出口,竟朝觀望她的一陌生男孩打媚眼。
小九被逮回來的消息傳到尚俐莉的耳朵時,她正抱著電熱寶偎在床上等待張經綸派人送機票,動身的時間由機票決定。電話裏她極熟悉的聲音傳來:“小九給逮了,中午押回大崗。”電話隨即掛斷。
電熱寶還很熱,她的胃預報冬天來臨相當準確。昨天冬至,夜裏,它製造出一條河流,擼聲從去年冬天響過來。她感覺今年冬天比她經曆中任何一年來得都早。忘在手裏的電話聽筒她放下,將滑到下麵去的電熱寶移上來,放平身子,讓血液朝四肢湧流,她感到手腳有點發涼。
“遠走高飛吧,我確實無能力保護你啦,今後我們會不會在一起要看緣分。”前天夜裏電話裏最後的聲音比平素更蒼老,堅定了她離開大崗的決心。
她發現自己流淚了。過去她發現自己正像一朵花在青草叢中盛開。十六七歲,花瓣便在一個叫張克非男人的哺育下初綻。後來是他攛掇,間或自己為達某種目的,與市公安局副局長胡克艱上床。她冷靜思考過自己美體的三種結局:一是激情化,去和一個或一百個男人做愛;二是商業化,用它換取自己夢想得到的一切;三是待歲月飄逝帶走它的美麗,直到枯幹、腐爛掉。她選擇了第二種,堅持不輕易和男人上床,除非有了明確目的。胡克艱握有出國簽證的權力,她和境外人員聯手做著偷渡生意,一次次讓她並不喜歡的男人狂暴自己,為給眾多貌美女孩出國簽證……她腰包漸鼓時,胡克艱幫她虛構了大崗最美麗女孩到深圳打工,傍上香港大款,為他生下龍鳳胎而獎賞她八千萬元的美麗童話。
紅蜘蛛夜總會,由編造的資金來源建造起來,成為大崗“紅燈區”,正像它的名字,吮吸著數十名美貌小姐的青春、鮮血……胡克艱仕途有個騰達的機會,為不失去這次難得的機會,他不再為她辦簽證。再後來,比胡克艱更值得她分開玉腿的人出現……他就是前天夜裏電話中枯藤老樹般蒼老聲音的人:“遠走高飛吧,我確實無能力保護你……”
現在,她驀然想到第四種結局:美體不能永恒,即使不等待,它也要老醜,終被人拋棄。她已深切體味到被拋棄的滋味兒,唯一不能拋棄她的人,倒讓她給拋棄了。
馬爽送來一個信封,說:“來人說讓交給你,再沒說什麼,走了。”
“給我吧!”尚俐莉從床上伸過手,她知道裏邊是什麼。待馬爽走出去,她才拆開信封。一等艙機票,晚上十點零八分直飛海口。
她不需做旅途上的準備,近幾天裏已做了充分準備:一隻小巧的坤包、現金、各種信譽卡。隻待飛機票一送到,立即動身。這一時刻來臨了。
她想在紅蜘蛛到處走走。多日不下樓,頭暈乎乎,腿有些發軟,三樓緩台處差點跌倒。
杜大浩手疾眼快扶住她。“尚總。”
“謝謝你,我自己走走,”她說:“你別跟著。”
他發現她的目光極其複雜:悵惘、眷戀、感傷、無奈……他揣測她要逃。
紅蜘蛛某個角落有兩雙目光窺視她。
尚俐莉一個樓層一個樓層地走完,最後走到大樓外邊,仰頭凝視樓頂的紅蜘蛛牌匾。
夕陽餘輝中,那隻蜘蛛如同剛飲飽血液,鮮紅,鮮紅。
她淚光迷離地凝望紅蜘蛛很久很久。
杜大浩正通過一個窗口,注視夕陽浸透的身影。他把這身影與殘留記憶中的某個身影聯結在一起……她雲似地向他飄來,她說她叫程影。長發在他麵前飄逸,他伸手去觸摸,她卻風一樣刮走。
“大浩,”馬爽站在他身後,輕輕地呼喚他。他轉過身,情不自禁地擁抱她。
晚間九點十分左右,尚俐莉手提裝紅唇——鸚鵡的鳥籠子,對杜大浩說:“我們出去兜兜風,哦,開車。”
白色瀟灑駛出紅蜘蛛車庫。
尚俐莉上車後說:“照直往前開。”
杜大浩想到她讓往前開的方向,城北。
她很平靜,看著紅唇問他:“你喜歡鳥嗎?”
他微微笑笑,然後搖搖頭。
“唉!”她不無遺憾地說:“我本想把它送給我最信任的人……紅唇很乖,小鳥伊人。”
轎車快出城時,她說:“我們去機場。”
“你真的信任我嗎?”杜大浩決定向她攤牌了,望著她問。
尚俐莉微微點一下頭。
“你應該去自首。”他將車速減慢。
他的目光充滿期待。她神色頓然緊張起來,他說:“機場被警察完全封鎖,你走不脫。從這到機場五十華裏,車行隻需二十幾分鍾時間。然而這二十幾分鍾時間裏,命運的抉擇權在你自己手中。”
尚俐莉臉色蒼白,呼吸急促,看出她驚恐萬分。她淺聲問:“現在去還算自首嗎?”
“當然。”他的一隻手覆蓋住她放在椅背上的一隻手,說,“我送你去。”
她略略思考:“去公安局!”說完,她如釋重負,身子輕輕靠向座椅,閉緊雙眼,喟然一聲長歎。
杜大浩調轉車頭,始終跟在後邊的轎車也調了頭。他捺幾聲喇叭,告訴那輛車什麼。
白色瀟灑靠邊停車,呂淼的車靠過來。
“尚總,同他們去吧。”杜大浩送她到呂淼的車上,“交給你們啦。”
“大浩,一起回棗樹街專案組吧,”呂淼湊近杜大浩,俯在耳邊低聲說,“大家等待看‘鷂鷹’真麵目呢。”
“我去紅蜘蛛接一個人,我們回頭見。”他目送呂淼的車向棗樹街開去。
2
是夜,棗樹街專案組沸騰一般。
尚俐莉投案自首,揭開冉江被殺的內幕。
她和向專案組敘述兩個多小時,最後說:“我實在困了,我想睡一覺。”
“給她準備最好的房間。”田豐吩咐趙春玲。“生活上盡量滿足她的要求。”
尚俐莉像卸掉背負良久的重物,忽然輕鬆起來,她說:“有熱水麼,我想洗個澡。”
“跟我走吧!”趙春玲帶走她。
在走廊上尚俐莉問:“杜大浩到底是不是警察?”
趙春玲注意到尚俐莉兩次提到是杜大浩勸她自首。她沒回答這個自己想了許久的問題,尚俐莉的疑問驗證了她猜想的正確,紀律,嚴明的紀律不允許探尋這個秘密。
……冉江被殺那個夜晚,一天的大霧始終沒散去,從早晨到傍晚大崗埋沒在霧氣裏。
冉江的心情也因大霧纏繞,變得烏濛、沉悶。
晚飯後,他被一個電話叫到一幢私宅,柴副市長在等他。
柴副市長挺拔在真皮沙發上,想著一件事情,今晚的話題圍繞這件事展開。
先後幾個人勸冉江,放棄一項決議:在全省範圍內大崗率先開展打黑、收繳槍支代號為“雷霆”的行動。
冉江固執堅持:決不能手軟。“雷霆”行動即將開始。更令柴副市長惱火和蹴蹴不安的是,冉江上報市委的行動方案中,竟有一條“打擊黑惡勢力幹擾大崗經濟軼序”。他認為這條是衝著自己來的,在大崗市政府分管經濟多年,剛剛分工去管政法。冉江要算老賬,揭瘡疤目的是搞跨搞掉自己,他好當副市長。省內大部分地市都是副市長兼公安局長,冉江一定窺視副市長這個位置。他按著這個思路想下去……
柴副市長準備親自找他談談。
敲門後,冉江走了進來:“柴市長。”
“坐,坐吧!”柴副市長將果盤推到冉江麵前,“吃什麼,隨便。”
冉江也沒客氣,揪粒葡萄放入口中,咀嚼,覺著很澀。
談話青葡萄味道似的,始終很澀。柴副市長沒能說服冉江,他像一塊石頭般地堅硬。
臨出門,柴副市長撿幾枚火龍果裝進紙口袋裏,“拿著,給孩子吃。”
盛情難卻,帶著這袋稀罕物——火龍果,冉江離開別墅,駕車回公安大廈,他去取些東西。
打開自己辦公室的鐵卷櫃,一個鼓囊囊袋子滾落下來,他拾起,在手裏沉甸些許時候。
昨天邱老六把它送到辦公室來,說:“冉局,手下留情。”放下裝有三十萬元現金的黑塑料袋就走了。他當下就召開了局黨委會,舉著黑色塑料袋,“黑惡團夥如此猖厥,公然賄賂到公安局長的頭上!‘雷霆’行動邱老六手下幾個人的槍必須繳,問題要徹底查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