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江把塑料袋扔進鐵卷櫃,下樓回家,他準備明天將錢交到市委。
夜空十分高遠,這是他走到生命盡頭前的最後眺望,今夜大崗的天空安寧平和。
他下了出租車提著那袋火龍果上樓,他想妻子和女兒都睡了。子夜歸來是經常的事,為不打擾她們母女睡眠,開開防盜門後他沒開燈,哈腰摸黑脫鞋的時候,給隱藏室內的殺手個機會,他的嘴被蘸著藥液的毛巾堵住,尼龍繩勒住他的脖子……屍體放在室內已被勒死的妻子、女兒身邊,殺手打開煤氣閥門和自來水龍頭,逃離現場……
出乎專案組的意料,尚俐莉曉知暗殺冉江內幕,並全交代出來:大崗不隻是柴副市長一人要殺他,胡克艱也要殺他。他從刑警支隊長提拔做副局長時才三十多歲,冉江在前麵擋著,一擋就是十二年,現在自己已近五十歲。他認為官場上二把手想弄走一把手讓其倒位置,一是捧,二是壞。這兩條他都試過了,沒效果。他最後來狠的,殺掉他,騰出局長位置自己去坐。對殺冉江他沒決定權,他隻在確定殺冉江時,設計了縝密的殺人計劃。“藍雀”——張經綸指揮殺冉江,原因更複雜了些。他的手下八大金剛,胡克艱排在第一位,陽光集團在大崗細菌般成長並且閃閃發亮,胡克艱功不可沒,細菌生長需要溫床,全靠他。胡克艱請求除掉冉江,應助他一臂之力。就在這時,冉江的“雷霆”行動出籠,他疑心冉江可能要毀掉自己。除此,張經綸耳鼓灌滿對冉江的怨恨聲,有來自尚俐莉的,也有張克非的,最重要有老爺子的。所以張經綸發出除掉冉江的指令。
小九的口供也於當晚拿下。
他交待了搶劫並強暴出租車女司機高露雨、販毒……和他參於暗殺李婷、黃寧和王娜的全部過程。他說:“胡克艱把我和表舅(駝子)、五哥(沈放)叫到保齡球館,安排我們去東大橋……五哥對女刑警頭部開槍,表舅對男刑警……”
兩起命案就此真相大白。
倪廳長主持會議,研究部署逮捕犯罪嫌疑人。名單是張經綸、胡克艱、駝子、沈放……一大串。他鏗鏘聲音令全體參戰幹警精神振奮:“‘獵鳥’行動收網!”
一個沒有月亮也沒有風的夜晚,藍狐養殖場小紅樓的二樓一房間內。一場被稱為血誓的儀式剛剛開始。
沒有開電燈,昏暗的蠟燭燈光氣氛了整個房間。
桌子上擺放四個玻璃酒杯,酒已斟滿,張經綸首先拿起那把鋒利的尖刀刺破左手中指,鮮血滴進酒杯使酒鮮豔奪目。
駝子也抓起那把刀,紮入自己中指時臉浮現一絲笑意,他的血顏色發黑,在酒杯中煙霧一樣散開。
胡克艱的動作與前兩位不同,他伸出中指,挺向桌子上尖刀的刃口,血滴向杯子前有兩滴落在桌麵,兩朵小紅花綻開。
沈放表現出狼的秉性,他沒有使用那把尖刀,用牙齒咬破中指,血刷刷滴進杯子,杯子液體頓然呈紫紅色。
張經綸舉杯,另三隻杯子隨之舉起,他們沒有誓言,將血酒一飲而盡。整個過程紅色和陰沉在運動著。
此刻,藍狐的叫聲訪問了他們的耳朵,像是某人臨死前淒愴的呻吟。
喝完血酒後,三個殺手分頭去尋找自己的預定目標。
殺手尋找目標的同一時間裏,警方也在尋找他們。通緝令廣泛張貼,電視台、報紙紛紛刊登他們的照片,火車站、長途汽車站、機場布滿警察。
杜大浩尋找一個人,兩天前他就在尋找了。送尚俐莉去機場,半路勸尚俐莉到專案組去自首,先後不到半個小時,待他返回紅蜘蛛時,馬爽已不在那裏。
保安員小安說就在幾分鍾前,她匆匆忙忙離開了,上了一輛等候在紅蜘蛛樓前的轎車,一直沒回來。
“不好,馬爽可能被綁架。”杜大浩覺得不對勁兒,他們有約在先,不管誰離開紅蜘蛛,必須相告一聲,他想:“一定是沈放或者駝子架綁了她……綁匪肯定要與我聯係,他們要除掉的是我。”
杜大浩的分析很對。“藍雀”團夥已確定杜大浩是警察,臥底警察!綁架馬爽蓄謀已久,趁杜大浩送尚俐莉去機場的空檔,冒險去紅蜘蛛綁架馬爽,其目的杜大浩已猜到——用她釣自己上鉤。
“沈總!”馬爽接到沈放的電話十分驚詫,她依然使用舊稱呼。
“突然吧?”沈放幹笑兩聲,說,“因上次香湘樓失約,你生我的氣啦,好好,給我個機會吧,我們一起宵夜。”
“我們?”馬爽疑問。
“噢,我的一個朋友,外形困難了些……”她心裏一驚,已尋找駝子數日,當得知殺害黃寧的凶手是駝子,複仇的計劃即時形成,一定親手殺了他。“是個駝子。”
“你很會猜。”沈放說,“車已在你樓下等你。”
她走出紅蜘蛛,沈放從停在路邊的一輛轎車探出頭:“上車,爽!”
馬爽覺得應該讓杜大浩知道自己的行蹤,她想向目送她出來的小安說:“我和沈總去宵夜。”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開車的是位她從未見過麵的年輕人,一雙死魚眼睛空洞地看她。她心裏有些動搖,但是轎車已駛入大街。坐在身旁的沈放警惕的目光,讓她心裏直打鼓。
車朝城外駛去,她聲音發顫地問:“我們去哪?”
沈放凶相畢露,可怕的聲音驟然降落下來:“老實坐著,不準出聲!”
她覺出硬硬東西頂著,左肋處隱隱作痛。突然出現的變故,使她驚慌失措。
車在一個廢棄的水泥廠停下,周圍死一般的寂靜。黑乎乎的龐大牆體骷髏般地聳立著。她感到這裏漾著可怕的東西。
“上去!”剛才開車的學軍態度生硬,朝上推她。
鐵樓梯橫在麵前,很窄很陡。她踏上去發出哐啷的聲音,樓梯微微搖晃,說不定會訇然倒塌。
到了像似曾經做過車間的屋子,學軍打開電筒,灰塵如無數小蟲在光柱中飛舞。
她被捆綁在一根粗鐵管子上,再用膠帶堵她的嘴之前,她問:“沈放呢?”
“今晚哥們兒陪你啦!”他用膠帶把她要說的話封在嘴裏,她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黑暗淹沒她的同時,也淹沒了他。風走過近處的金屬巨物,實實地蹬踹一腳,咯噔聲很響。聲音令她驚駭萬分。空洞中就剩自己在這裏嗎?
一個紅火亮一明一暗地閃著,那個她嫌憎的人在抽煙。她希望他一直抽下去,捆綁得很緊,動一動都困難。
霍然一道強烈的電筒光射來,她眯著眼睛躲避著。她仿佛聽到白晃晃的光柱順著下頦滑落的聲音,停留的地方產生一絲癢癢的感覺。
光柱這一夜射來多次,每次都在她的胸前停留些許。她現在已不癢癢,倒像股微風吹到上麵。她不知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早晨太陽蟲子似的在臉上爬,驚醒了她。昨夜發癢的地方紐扣被解開。她猜想一隻手在電筒照耀下勞作。她沒憤怒就為了接近他。她平靜地說:“請你把它係上。”
學軍係扣子的手很笨拙,大概他解鈕扣時也這麼笨拙?她在他的臉上找到一絲善良。她問:“綁我做什麼?”
3
丁丁!篤篤!敲打銀製品的聲音從小紅樓傳出。
張經綸換上一套過去年代的滌卡中山裝,帽子是的確良草綠色單軍帽,套袖滿新的。他在一個小鐵砧上打製件圓形的東西。
從中午到黃昏,敲打聲一直未間斷。
一個保鏢突然闖進來,神色慌張地說:“張總,幾輛警車朝我們這開來。”
“把狐狸籠門全打開。”張經綸停下手中的活計,平靜地說:“你們都舉手出去。記住,手裏的槍扔掉。”
兩個保鏢茫然地望著他,目光哀哀。
“去吧,照我說的去做。”張經綸重複他的指令。
黃昏的時刻,張經綸敲打銀製品的聲音在風中飄揚。
丁丁!篤篤!像是在夜闌人靜誰人的腳步,在空曠中悠然走去。風一如既往吹拂樹林,蕭蕭的聲音水似地流過。一片葉子同另一片葉子相撞,殘體蚊蟲似的飛舞飄落。
哢嚓!遽然一聲樹枝折斷,他聽到一種熟悉的響動。周圍仍然靜悄悄。他沒停下敲打,在追懷往事中敲敲打打。
丁丁!篤篤!丁——丁!篤、篤!
警車打破常規,沒有尖厲地怪叫,以輕捷的步子走到藍狐養殖場前,大門依然緊閉。眾目光和槍口朝著一個方向——藍狐養殖場院內。
現場指揮官是包俊海、田豐,他們每人手裏拿著喊話筒,待特警、武警、警察各就各位,最後衝進去前,準備朝大門裏喊話。
“裏邊情況不明。”田豐和包俊海緊急地磋商對策。
“藍雀”在裏邊,他身邊有多少人?多少武器?對頑固抵抗必須有充分的估計。
“還是先喊話。”田豐說。
包俊海舉起話筒剛接近嘴邊,黑色鐵大門驀然打開了。
田豐急忙舉起右手,向全體幹警下達命令:“不要開槍。”
藍狐養殖場院內有三、五個人雙手放在頭頂上,投降的姿勢走了出來。
數名警察迅速上前搜身,確定沒有武器,銬住他們。
田豐問他們:“還有多少人在裏麵?”
“一個人!”
“張總自己!”
“再沒任何人!”
出來的人回答口徑一致。但是田豐他們仍不能完全相信他們。“他有武器嗎?”田豐又問。
“從來未見過他帶槍。”一個保鏢模樣的人說,“有我們這些保鏢,他帶槍幹嘛?”
“你們的槍呢?”田豐問。
“扔啦,小紅樓的院子裏。”
田豐朝小紅樓望去,那裏很平靜,丁丁篤篤的聲音細水般地流瀉。他問:“這是什麼聲音?”
“打製銀器。”
打製銀器的人顯然是張經綸了。
田豐指揮第一突擊小組衝過鐵大門。
這時,奇異的景象出現了:一院狐狸跑動,藍色的皮毛彙聚一起,海水般地奔騰。
行動小組無法越過狐狸到達小紅樓前。
吆喝、轟趕、開槍驚嚇,隻有這樣選擇。但是狐狸形成的一道藍色屏障依然阻擋刑警的腳步。
正當幾位指揮員商量辦法時。一隻雄壯的黑鷹掠過養殖場上空,巨大的翅膀颶風般地刮過,一條藍色綢帶似地飄舞的狐群,旋即消失。
“衝進去!”田豐下達命令。
小紅樓被槍口簇擁,裏邊沒一點反應。
丁!篤!丁丁篤篤敲打聲依舊。
特警衝上樓,大喝道:“不許動!”
張經綸舉起的錘子僵在空中片刻後,樹杈被風刮折一樣掉落下來。他望眼小鐵砧上的圓形銀製半成品,很遺憾地說:“可惜,活沒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