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的門扉被客人踹壞,這在丹霞坊是極難見到的事情。因為丹霞坊不同於尋常藝坊,此間的客人大多較有涵養,較有分量。
通常他們不會隨隨便便發脾氣,而如果他們真的生氣了。後果,往往很嚴重。
三樓回廊間,十幾間廂房的門很快被拉開,將近十名客人探出頭來好奇張望,而更多的則是不明就裏的丫鬟、仆役們。
三十餘人圍在了這個破爛的門框附近。由於老鴇還未現身,他們不敢隨便說話,這裏也輪不到他們說話。
丫鬟、仆役以及被打擾雅興的客人們在好奇之餘都很驚訝:眼前這位身穿靛藍色對襟窄袖長衫的青年公子一向是出了名的好脾氣,為何今天竟被氣到這種程度?
這位衣著考究的青年公子複姓慕容。慕容氏在丹陽郡是僅次於納蘭氏的豪門望族,與九大世家一樣都是在青嵐立國之前就早已源遠流長的真正世家。雖然丹陽慕容氏目前還未強大到有資格參加金鱗風雲會的地步,但比起杜玉峰所在的家族,無疑要高貴得不是一星半點。
何況,眼前這位慕容家大少的身份在慕容家眾多子弟當中尤為出類拔萃……他是城南慕容千鈞老爺子的獨子:慕容迪。
慕容千鈞晚年得子,自然對慕容迪百般寵溺。
至於慕容迪的那些姐姐,對他更是千方百計的巴結。
沒錯,是巴結。
慕容迪的出生,確定了慕容家下一代的家主之位不會落入旁枝之手,也確保了慕容千鈞那些女兒們的身份地位在將來不至於一落千丈。
他為家族帶來了幸運,他自身也是幸運兒。
這樣一位含著金鑰匙出生的翩翩公子,人生旅途應該總是稱心如意的才對……然而,慕容迪此時握劍的手青筋暴起,怒發衝冠,他要殺人。
放在往常,殺人這種事從來不需要這些高高在上的貴族親自動手。當然,杜玉峰那樣有著特殊癖好的怪人除外。
但今天,慕容迪不願假旁人之手,他要親自手刃蘇塵。
所以,在場的圍觀者們才有幸看到這驚豔的一劍。
“分光裂影,劍火無名!”
慕容迪平平一劍刺出,一劍化三劍,三劍化九劍。繚亂的劍影紛飛,璀璨的劍芒奪目。
劍芒……
年紀輕輕便能夠以真元催成劍勢,看來慕容迪雖然自幼被長輩們百般溺愛,卻也未曾懈怠過修行。
“無名劍!”
一名客人忍不住驚呼,旁者表情各異,眉宇間卻是毫無二致的凝重。
無名劍是慕容家較高水準的戰技,家傳戰技十有八九是獨門秘技,為了避免中招者敗退之後潛心研究出破招之法再將其傳揚出去,家傳戰技通常不會輕易出手。
出手,必滅口。
這個坐在浴桶中的年輕人,今日多半是在劫難逃了。
丹霞坊,什麼時候死過人?似乎從來沒有過……因為那是不吉利的事情,所以人可以死在外麵,但不可以死在丹霞坊之內。
這是客人們心照不宣的規矩。
這個約定俗成的規矩之所以形成,是人們出於對葉家的尊重。
眼下,這個長久以來的規矩隻怕要被打破了。
慕容迪的步伐越來越快,他憤怒的眼瞳中隻剩蘇塵,再也看不見其它。
在距離蘇塵十步遠的時候,慕容迪忽然飛了起來。
圍觀者們麵麵相覷,他們不明白慕容迪為什麼會飛起來……
這是“無名劍”的變招嗎?
無名劍這種狠厲的殺著還需要有變招嗎?
觀眾們想不明白是很自然的,因為連慕容迪本人也不明白。
他隻覺腳尖被絆了一下,然後整個人便騰身飛起了。
在出招之前,慕容迪已留意過腳下的路。他與蘇塵所在的浴桶之間的地麵上,之前是沒有任何障礙物的。
地上突然憑空出現的障礙物是什麼,究竟是誰突然站出來使絆子?
慕容迪無暇思考這些有的沒的,因為在急速前衝的慣性影響下,他騰空而起的身體已徹底失去了平衡,就像被長鉤套索成功暗算了的疾馳奔馬一樣。
“啊——”
慕容迪驚聲尖叫,五官扭曲,風度盡失。
在應激反應促使他緊閉雙眼之前,他最後看到的一幕是蘇塵溫和的笑臉以及……浴桶堅硬的木簷。
“咯。”
伴隨著一聲輕微但清晰的脆響,一顆帶血的門牙墜入溫熱的洗澡水中。
蘇塵臉色大變,眼眸中寒意更甚,閃電般抄起木瓢精準地舀起了那顆牙齒,而後不緊不慢將整瓢洗澡水緩緩澆在了慕容迪掙紮著抬起的頭上。
“老兄,我跟你有多大仇?我泡個澡而已,你要往我浴桶裏丟牙齒……多大仇?”
蘇塵真的是鬱悶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