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漸漸在天際暈染開來,雲層鍍金邊。
我伸了個懶腰,順便轉來轉去權當活動一下睡得有些發酸的身體,卻無意瞧見了一副很是和諧的畫麵。
偏院中,曉暮正將曬幹的衣物自繩架收起,沈臨淵則閑適的陪在一旁,若有晾得高的,便幫忙取下。
兩人一邊做事一邊說著什麼,偶爾會一起笑上一笑。
曉暮換了身淺碧色的新衣裳,想必也是沈臨淵命人備下的。
雖非華衫,卻恰到好處的襯托出了豆蔻少女所獨有的靚麗。
而那精致的眉目,沉靜的氣質,又自帶一番超越年齡的成熟。
隻是,她和沈臨淵站在一起時,明明有種仿若水墨畫般靜止的美,卻不知為何,偏偏讓我想起了某種與之格格不入的境像……
我那早逝的先夫有個嫡親的妹妹,比他要小十餘歲,
在齊國東宮的那一年,我們這對姑嫂的相處確是算不得友愛。
小公主不知何故,打從一開始就對我有種莫名其妙的敵意,且越來越盛。
我那時年少不懂事,也是一副唯我獨尊慣了的跋扈脾性,與她一對上,便恰如天雷勾地火,幾乎回回碰麵都能鬧得山崩地裂不可收拾。
如今想想,竟與個黃毛小丫頭針鋒相對斤斤計較,實在是慚愧。
後來,有個侍衛跟我說,這世上大多數的小姑子都不喜歡自己的嫂嫂,因為大多數的女孩子都很喜歡自己的哥哥。
當然,這絕非什麼不合倫理的重口味禁斷之戀,基本等同於一種正常的討厭別人搶走了心愛之物的獨占欲。
就好比通常婆婆都不待見媳婦丈人都不待見女婿什麼的……
對此,我甚覺冤枉。
也曾試圖跟她講事實擺道理,讓她明白,她的太子哥哥早就被柳夫人給搶走了,冤有頭債有主這破事兒跟我真是半文錢的關係都沒有。
可惜,她死也不信,還罵我狼心狗肺誹謗她哥雲雲。
我也唯有表示無奈。
順便感歎,白生了一雙善睞的明眸,卻是個睜眼瞎。
不過,小公主倒確是對自己的兄長又敬又愛,簡直奉若神明。
因天資所限不宜習武,故而不能像哥哥一樣上陣殺敵,她一直深以為恨,也一直沒有放棄舞槍弄劍。
隻可惜,她的長兄卻從不曾像顧秉堯待我那般悉心指教,事實上,太子殿下永遠都忙得很,根本連正眼瞧瞧這唯一妹妹的工夫都很少有。
她的父王母後則隻命她修習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做個賢名在外的公主,以便來日為國出嫁時提高籌碼。
於是,她便隻能獨自悄悄的瞎練。
為了這個,我明裏暗裏嘲笑了她不知多少次,她每每惱羞成怒便要與我打上一架,自是絕無勝算,卻是屢敗屢戰。
但終究,也還算是勝了一場的。
太子殞命,小公主悲痛欲絕,衝入東宮拔劍相向,厲聲叱問,為什麼哥哥死了你還活著?為什麼死的不是你?為什麼你不和哥哥一起死?
彼時,我剛被逼著飲了毒酒,其實很想回答,別著急啊,我馬上就死給你看。
但還未容我開口,她便已揮劍劈下。
我索性閉目,隻等那一劍給個痛快。
然而卻又被那個告訴我姑嫂相處關係之道的侍衛,擋了一擋。
以一條手臂,換了我的全屍。
所以,我作為顧解頤所看到的最後一幅畫麵,是漫天的大雪,是滿院的火把,是滿目的兵戈……是劍鋒過後,無邊無際的紅。
殘陽如血。
我放鬆了四肢,在屋頂平躺。
當初假死離開齊國時,那小公主也就十一二歲,到了現如今,與曉暮恰恰該是差不多大小的年紀。
若無意外,她此刻應正在那和親的車隊中,準備著做魏國的新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