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蕖山-六合之境」
夜晚的芙蕖山，不算寂靜。
能聽到夜間出沒的野獸的低吼，和林間樹葉隨風搖擺的“沙沙”聲，無論如何，沒有別的凶獸就好。
左肩的傷口愈合得很慢，青偃想起此前在肆枼的千魔結界中，亦是傷在左肩，不由苦笑，再受傷恐怕左手就真的要廢了。千魔結界中會有一個小鮫人拚盡全力為他當下身後的攻擊，現在呢？原來三界之中，人也好妖也罷，都是那麼貪婪而不知足，習慣了有人護法有人陪伴，這樣孤身奮戰的滋味兒，他倒是覺得陌生了。
眼前的場景何其熟悉。他們那日從三危山下來，在附近的叢林中停息，一團篝火映著兩個人的身影，記憶裏那是爾潯與他第一次心平氣和地談話罷。
從打坐中清醒過來的青偃，看見涼亭裏另一個身影，不由地錯愕，然而錯愕之後，便是警覺，畢竟六合之境內處處是陷阱，謹慎為上。
“你醒了？”爾潯道。
“嗯。”
眼前的爾潯看上去仍然很孱弱，她全身裹在一件白色裘衣中，隻在那一圈細軟的白色絨毛中露出一張臉，原本就白皙的皮膚隱隱有些透明，青偃幾乎可以看見淡青色的經脈，她的臉比他們初見時瘦削了不少。她湛藍的長發用一根紫色發帶束著，垂在右肩上，露出左耳那一串白珍珠耳墜。
這，亦是幻覺麼？
“你怎麼來了？”
“白渚上神說，我的身體好些了，讓我來跟你報個平安。”
“是麼，你的傷這麼快就好了？”
“你不知道麼？六合之境內一日，外界已然過了一年之久了。”爾潯淺淺一笑，眉眼完成一彎月牙兒，純淨的眼神讓青偃有些不忍去懷疑。“再者，我的傷也未完全好，隻是勉強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罷了，一時三刻還是要回不周山去的。”
“你傷還未好，冒然出不周山實在太危險了。”
“嗬嗬，不用擔心，是白崖上神送我來的，他在山下等著我，我同你說會兒話便回去。”爾潯瞥見他身上的血跡，立刻斂去笑意，麵露擔憂之色，“你受傷了？”
“嗯，小傷罷了，不礙事。”
爾潯卻不信，靠近他看了看，“方才離得遠不曾看清，流了這麼多血還說不妨事麼？那次在千魔結界中你傷在左肩，若不是我們遇到貴人，你可就活不成了！”
青偃心中一暖，情不自禁地握住她撫上他肩頭的手，道：“傷口已經快愈合了，你不必憂心。”爾潯的手很小，有些冰涼，傳聞水中妖部的身體一直都是冷的，青偃不禁又握得更緊了。他第一次這樣握著一個女子的手，和他常年練武的帶著薄薄的繭子的手掌不一樣，細膩得如同河蚌硬殼裏柔軟的蚌肉，肌膚相觸的一瞬帶來一陣奇妙的感覺。
能感覺到爾潯微微一愣，但卻不曾躲開。她就這樣在青偃身旁坐下，輕輕倚靠在他身上。“青偃，你讓我如何能不憂心？白渚上神說，六合之境險惡萬分，你何苦進來？”
“要去水神宮，必須要借助六合和燭陰的幫助。”爾潯很輕，這樣壓著他，幾乎沒有感覺，莫非是重傷未愈身體虛弱的緣故麼？
不，不對！這是幻象！
青偃倏地鬆開手。
爾潯不解地起身看他，“怎麼了？”
“沒什麼，你還是快不周山養傷吧。”青偃撇過頭去。
爾潯卻主動握住他的手，“不著急，我特地來找你，這便要趕我走麼？青偃，我一個人在不周山，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你不多陪我說會兒話麼？”
“你……”
爾潯在他開口之前，便伸出一根蔥白的手指抵在他唇上，“你別說，先聽我說。我的身世，你也知道，以為被父母拋棄被鯖收養，到頭來卻發現原來自己一直生活在殺父仇人的庇佑之下，有什麼比被整個鮫族背叛更令我傷心絕望的呢？我此前的數百年生命都不過是個騙局，你可知那日在天璽湖畔，我昔日摯友竟要幫著鯖將我帶回四珞湖？不止如此，若是鮫王知道我是安沉的女兒，一定將我逐出鮫族。我本以為自己要孑然一身去尋找傳說中的水神宮，可是上蒼叫我遇見了你。青偃，你是這兩百多年來唯一真心待我的人，你我萍水相逢，不過是因山鬼的一句話才並肩同行，你卻願意在百草穀中救我，你那時已衝破白崖的禁製，大可找個地方安心渡劫，可你沒有拋下我。”她整個身子都依偎在青偃懷中，口中溫熱的氣息吐在他脖頸處，令他有些心慌。
他努力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爾潯，爾潯絕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可這番話卻又如此情真意切，他無法推開懷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