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平涼。”
“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很苦的,挺不幾個錢,還不如北京的民工呢。”
“不要緊,夠吃夠喝就行。”
“人家是去支教,希望工程吧?就是,人家要圖掙錢還跑甘肅幹嗎?這樣的小夥子幹點什麼還不掙個四千五千的?你懂什麼呀?”
“就你懂!喝你酒吧!”女的白他一眼,笑著說。男的舉起酒盅,勝利似的向她一擠眼,一飲而盡。女的抄起筷子就打過去,可惜,慢了一步,男的亮出了盅底。
倆人都是駐馬店的,結婚多年了,大孩子都上小學六年級了,他倆和老鄉合夥,給好幾個家超市配送水果,過年,老鄉都回家了,他們還得在北京盯著。我問他們孩子怎麼辦,男的說:“在老家。北京的學校,好家夥,一去就交好幾萬,一年才掙幾個錢?北京的孩子學習還不如老家的孩子呢,真要是在這兒上學,戶口又在老家,考那點分兒,回老家能幹什麼?我不是吹,我也上過高中,當年在班裏也是前幾名,可惜生錯了地方,要是學籍在北京,清華、北大不敢說,北師大沒問題。”女的也說:“他挺愛看書的,腦袋瓜兒不笨,比我強,可惜了沒上過大學,比不了你們這些大學生。”
“大哥平時看什麼書?”
“《故事會》、《知音》、《童話大王》什麼的。”看得出,他是個愛說笑的人。
“史鐵生喜歡嗎?”
“喜歡,怎麼不喜歡?要不是《我與地壇》,我都不知道還有地壇這個地方,明天我們就去地壇廟會。”
我說了句“稍等”就回屋了,從箱子裏找出本《我與地壇》,又回來,說:“大哥,送你了。”不管是看書的還是不看書都很高興,加上小酒兒的熱乎勁兒,說出的話也是熱熱乎乎的。他問:“你是自己去,還是什麼共青團組織的?”我說自己去。她問:“聯係好學校了?”我說到那兒再說,慢慢找。他說:“那可不大好,萬一去了連工資都沒有怎麼辦?兄弟,有點冒失。又人生地不熟的,再遇見壞人,誰管你?再說,這家裏人還不知道,你一去去那麼遠,家裏人也不放心啊!”
“兄弟,事兒是個好事兒,可也得考慮考慮父母的感受。兒行千裏母擔憂,母行千裏兒不愁。”
“什麼跟什麼呀?不懂別瞎說!”
“怎麼瞎說了?想想家裏倆小子,心裏就焦酸,可他們在家裏有吃的有玩的,他們想你嗎?”
“大姐說的對,平時都是我媽給我打電話,我沒事很少往家打電話。”
“你要真想當老師,北京就有,打工子弟小學嘛,對吧?超市裏那幫外地的,一個月八百塊錢,又要吃又要住,還帶著個孩子,有的還倆孩子,還有仨的。京客隆那小趙那孩子,都八歲了,也不上學,女孩兒。北京有幾家這樣的學校,記臉兒那孩子不就送打工子弟小學上學去了嗎?交點兒學費,交不多。我覺得,兄弟,真的,你都不用跑甘肅那麼遠,就在北京就行,像這樣學校挺缺老師的。記臉兒那孩子都換倆學校了,上著上著,學校辦不下去了,不是沒錢就是沒老師。是吧,我覺得你可以考慮考慮。”
我認為他說的有道理,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不想承認,我的逃亡是因為怕了誰。留下來,就是給自己留下個證明的機會,證明自己是可以打敗些東西,包括命運。
思前想後,還是買了張新卡,猶豫再三,給江童打了個電話,她沒接,我又發了個短信。到了下午晚些時候,她打來電話,我說我換了電話,她淡淡地說知道。我突然意識到,我隻是想跟她說我換了電話,隻此而已。她也無話與我講,我說我會給她寫信的,她也不置可否。與無言以對中掛了電話,情不自禁地有絲絲涼意。到了晚上,她給我發來短信,寫道:你騙我,我就殺了你。那條短信,我看了再看,如獲至寶。
我的鄰居來串門,邀我跟他們共進晚餐,我說吃過了,雖然沒吃,他也沒強求,就跟我聊了會兒天,問我下一步有什麼打算。我說他的主意不錯,我打算去打工子弟小學當個老師。他問我要不要他幫我聯係一下,我非常感謝,他回屋拿來電話,當著我麵兒就拔了起來。記臉兒跟他說了學校的電話,是座機,還說了學校地址,這時就把電話給了我,說得很詳細,怕我找不到,確實難找,他說學校在安河橋,我聽都沒聽過,還說學校出了正月才開學,讓我別著急。對我好鄰居的幫助我感謝萬分,他說他應該感謝我才是,他說要是全天下的讀書人都肯像我這樣去教窮人的孩子,那天下就沒有窮人了。
我跟我哥打了電話,叮囑他不能跟任何人透漏我的電話,他卻說他去了鄭海燕家。鄭海燕若無其事地跟他說:“去找警察吧,警察說是那就是;警察說不是,我也不好攬過來,是吧!”我哥真的要去報警,征求我的意見,我太清楚了,隻要我的沉默超過五秒鍾,他就會當我點了頭,是克服不了羞澀的表了態,所以,還未等我哥把話說完,我就說:“不行!生怕她不知道我在哪兒,所以報個警,什麼叫報警?不就是報信嗎?那不等於要我站她跟前要她瞄著打嗎?”我哥還想和我爭論一番,可說出那話顛三倒四,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還好,算他自省得早,省了些我的電話費。他又埋怨我年三十不給家打電話,說:“甭說爸媽了,我跟你嫂子都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