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嫂子說了?”
“沒有。”
“你說了!”
“我總得找個人商量商量吧!”
明白了,報警的主意是個地地道道的婦人之見。我說:“跟爸媽說,跟我嫂子也這麼說,就說我去了甘肅,去當誌願者教書去了,跟所有的人都這麼說。讓想殺我的人跑甘肅吃沙子去吧!
第二天就去了中關村,初七還不到,辦證開發票的就上了班了。一隻半瞎的黃色眼珠閃著綠色的貪婪,拉鎖都掉了牙的疑似皮夾克在瘦弱的骨架上飄蕩,真不知他是怎麼拉上的拉鎖。問了兩家才問到他頭上,還是他的價錢便宜,兩百塊。好像北大南門的這條街上也隻有三家,不像是過年回過家的。不知那隻眼睛能不能看到東西,不知是被驢踢的還是被赤腳醫生打錯了針,像極了《神鞭》裏的玻璃珠。我遞給他張紙和照片,上麵寫著我的名字:郭小川。玻璃珠一口一個大哥的叫我,畢恭畢敬,還有些緊張。他說:“放心吧,大哥!錯不了的,美國護照都能做的。”為了表示他的足夠諂媚,牙花子都齜了出來,黑乎乎的。我不屑一顧地看著他,沒興趣賞賜他不當飯吃的憐憫,隻要他不耽誤我事,他是死是活與我何幹?還沒過完年,街道,已又髒又亂,像個垃圾場,各色傳單、彩頁踩在腳下,貼在牆上,飄在空中,就算無風也是從天到地一團土,不管是人還是隻鳥,頂多算顆砂粒。
都到了白石橋,他又給我打電話,讓我交五十塊錢訂金,言語懇切,低三下四的。不過就個拉活兒的,還是個雛兒,弄不好還是他投一票。我隻好再坐車回去,我問他:“不交訂金做不做?”他一副為難的可憐相,我轉身就走,他拉住我,我說:“不做就別拉著我,鬆手!”他趕緊鬆開手,一雙手都不知該放在哪兒,臉上還掛著笑。我也不知我是怎麼想的,瞬間就改變了主意,真的給了他五十塊錢。五十在手,說話氣兒都粗了,“大哥”叫得更親密了。我又有些後悔,這才發現,這種人不是該我憐憫的。
按照我們說好的,兩天後還是這個時間,我又出現在這個地點,可我要等的人卻沒出現。我呼他,他也沒回。初七一過,人多了好多,閑著沒事就又問了問別人的價格,有人竟然給出了一百五,還不要訂錢,別提多氣了,給玻璃珠骨頭捏碎的心都有。就在我等得心焦之時,狗娘養的還真出現了,我還等著聽個對不起呢,可他連個要走過來的意思都沒有,老遠的衝我一招手,一句話都沒說就轉身到路邊打車去了。沒辦法,我隻好像個小學生似跟著他,他上了車,我也上了車,他坐前邊,我坐後邊。我問:“去哪兒?”也不叫大哥了,板著個臉,就像前天我一樣,隻說“一會兒就到。”跟司機說了個地名,司機不知道,他倒是很熟。我問做好了嗎,他說做好了,之後便再沒跟我講話,指揮著司機,對北京熟悉得如同他親手設計的一般。很快,隻花十塊錢就到了,還左拐右拐的,四周都是平房,像是到了農村。路邊還站了兩個人,二十歲左右。出租車還沒開走,我就問:“身份證呢?”穿淺色夾克的向我抬起手,雖是一瞬間,卻看到了那家夥手裏的我自己。那家夥給我看過之後還跑出老遠,我當時差點追了出去。玻璃珠說:“看到了吧?你再加一百塊錢,我就讓他給你。”
“這麼做很不地道吧?”那一刻,我想弄死玻璃珠。
“我們要好幾個人才做這麼一張啊!打車錢都是我給的!”
“我讓你打車了嗎?你不是做完了嗎?不想給我,我也不要了,你留著吧,那五十塊錢就算送你了。”說完就走。玻璃珠一愣,突然伸手拉住我,說他們要再商量商量。我已經想好了,買賣若黃了我會再來,我會找到玻璃珠的,狗娘養的跑不了,我還不信他跑得過我,我要跟狗娘的並肩跑,還要問問他想不想繼續跑,我要打出狗娘養的膽汁來,不服氣就試試。至於今天嘛,一對三,沒把握,他們是不是掖著家夥也不好說。哥兒仨商量之後,穿副食店藍大褂布料西服的那位說:“算了吧,二百五吧,你再給二百,最低了,不然就算了。”
“隻能再給你一百五,要是不同意,就麻煩你把它撕了。”轉身就走,玻璃珠再次拉住我,說:“中,交個朋友,二百就二百!”
最後搞得像相識了多年的老夥計一樣,玻璃珠說:“我還真害怕你是警察。”我說以後還會再找他們,這樣的活兒還有不少,不光身份證,畢業證也需要,他們表現出的客套好像他們真的相信我不是胡說八道。要走了,他們還告訴我應該怎麼走,坐哪路車,我很感謝他們,他們也很熱情。其實那條胡同裏就四個人,真不知道我們在表演給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