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 2
我有個叫葉超的學生沒來上學,就是在黑板上給《夜書所見》注音的那個小家夥,也沒請假,我打電話問他爸,他說孩子感冒了。第二天還沒來,我又問,他爸說發燒呢。放了學,我又問,他爸說已經送醫院了,說沒什麼大事,就是扁桃體發炎,打打點滴就好。可第三天還沒來,我去了醫院,葉超他爸一見我就哭了,說孩子得的是白血病。
孩子不知道自己得的什麼病,躺在病床上還在流鼻血,見了我像小狗見了主人似的上躥下跳,跟我說:“老師,我不想住在這兒了,帶我走吧!我還要回去上課呢。”我見了醫生,醫生說孩子得的是急性白血病,要抓緊時間治療,趕快辦住院手續,先交一萬塊錢押金。孩子他爸是個蹬三輪送酒的,他媽給人家當小時工,攢了點錢都在老家蓋了房。我問他們還有多少錢,他說還剩幾千塊錢。我說:“我這兒還有五千塊錢,湊一湊,先讓孩子住了院。”他卻說:“郭老師,問問大夫,能不能治,治不好咱就不治了,說實話,咱不是心狠不給孩子治,花不起那個錢!”我又去問了大夫,大夫說:“你不治怎麼知道治不好呢?是錢重要還是孩子命重要?”我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問需要怎麼治療,是藥物治療還是骨髓移植,需要幾個療程,要花多少錢。她說:“花多少錢要看治療效果,也可能四五萬,也可能七八萬,也可能幾十萬,這誰也說不好。這孩子,我看還是先藥物治療吧,骨髓移植太貴,也不一定成功,實在不行再考慮移植,好吧?”
我跟孩子父母說:“一定要治,大夫說了,這個病不是治不好,有希望。沒有錢不要緊,大家一塊兒想辦法。”兩口子已經失魂落魄了,連話都不會說了。我從大街上的ATM機裏取了五千塊錢,裏頭還剩三千多。我回來就把錢給他,我說:“我身上就這五千塊錢了,都給你,你再湊吧湊吧,先讓孩子住了院。”我還以為他們無論是誰會給我鞠個躬或磕個頭什麼的,沒想到他卻說:“俺倆就剩三千來塊錢了。”
“先拿來呀!”
“在家呢!”
“趕緊回去拿啊!”
“是個存折。”
我真想給他們倆一人一嘴巴。我拿著五千塊去找大夫,我說:“您幫幫忙,我們現在就這五千塊錢,孩子父母都是窮人,我也是窮人,我們都是窮人,真是沒辦法了。您看能不能讓我們先住進去,那五千我們明天就補上。您看行嗎?”大夫還真不錯,沒費多少口舌就答應了,還帶我一起去了住院部,住院部收費的倒是挺大架子,大夫又賠上了若幹的好話,收費的才算答應了。我交了錢,她開了收據,要我簽字,我說:“我還是去叫孩子家長吧!”
“你是誰?”
“孩子老師?”
“你等等,是你要孩子住院還是孩子家長要住院?”
“我勸說的。”
她拉著我的袖子把我拉到一邊,問:“這錢是誰的?”
“我的。”
“不是孩子父母的?”
“不是。”
“以後治療的費用誰出呢?”
“再想辦法。不過你放心,錢不是問題,隻要能治好孩子,比什麼都強。”
“我跟你說,這種事我們可見多了,治到一半掏不出錢的有的是。沒錢怎麼辦?隻能回家。說再多的好聽話,沒錢醫院也不給你開藥。這,你可得想好了!”
對她的提醒我深表感激,她又跟那倒黴收費的一番囑托,回去的路上還問:“真要是孩子家長掏不出錢來,你怎麼辦?”
我立刻想到了江童和老丁,不應該再麻煩江童了,可老丁不一樣,這樣的事,他不會不幫忙的,我說:“放心,大姐,我有朋友。”
在我的帶領下,老葉簽了字,這一簽字,剛擦幹的眼淚又下來。我說:“老丁,你要振作。多少孩子都治好了,咱們的孩子怎麼就治不好呢?你不要擔心錢的問題,我現在就給你借錢去。”他哭得更賣力氣了,我說:“行了,別哭了!再哭我踢你了!”他撲通給我跪下,又是那套“俺全家都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我給他拉起來,少說一百六十斤,還賴著不起,差點兒閃了我腰。我跟他說:“我有個同學也得過這病,六年前,花了四萬來塊錢,治好了。真的,不騙你。六年過去了,那麼咱們就算花個五萬?六萬?別擔心,困難總會過去的。嗯?”
江童打來電話,問我在哪兒,我說在醫院,她以為我有什麼事,我跟她說我班上有個小孩兒得了白血病,他爸哭得像個挨了揍的孩子。老葉就是這麼個人,不會遊泳,今年夏天還從河裏救起一個孩子,救完了人又怕得要命,回了家又是一場大哭,像個孩子。我認為她可能沒聽明白,我又說:“老葉就是一個類似孩子智商的又身強體壯的心地善良的人。他這個老婆不是孩子他媽,倆人是不是結了婚也不好說。因為沒有錢,可能女的想放棄治療,老葉就聽了。老葉不是不愛這個孩子,當然現在我也有點懷疑,到底這孩子是不是他親生的。要是我不管這孩子,鬼知道他們會把這個孩子怎麼樣。”她問我打算怎麼辦,我說:“找老丁,他不會不幫忙。”她擔心我的安全,我說:“狗日的盯老丁的梢,不是沒可能,可我早不在他那兒上班了,他還盯個什麼勁兒啊?十之八九早從甘肅回山東了。”她還是不放心,她忘不了她做的夢,我說我會小心的,她說她要來看看小葉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