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江童打電話時,老葉老遠地看著我,充滿期待的傻乎乎的眼神,真的可能,他們一分錢也掏不出,就像這個孩子是我的一樣。當晚,孩子就從觀察室搬進了病房。是個聰明的小家夥,感覺到了不對勁,就問我:“老師,我幹嗎要住院呢?”本來我還以為我有長進了,可沒想到,連個孩子的臉都麵對不了。既然我的臉撒不了謊,那就實話實說吧。我說:“你血液裏的白細胞呢,有點多,紅細胞有點少。咱們在醫院住些日子,打點針,吃點藥,等紅細胞多了起來,身體結結實實的,不再流鼻血了,嗓子也不疼了,咱們就可以出院了,就可以和同學們一起讀書、寫作業、玩遊戲了。”
“老師,你說,我會死嗎?”
要知道,他還是個孩子,比同齡的孩子還要矮半頭,躺在床上,剛剛過了床的一半,那麼小,像是小時候的我自己。我說:“怎麼會呢?你還不到十歲呢,才是棵又細又矮的小樹,今後的路還長著呢。”
“老師,去年冬天,有個小孩兒,才六歲,自己在家,讓煤氣熏死了。我還跟他一塊玩過,就在離我家不遠的河沿上。以前,老能看見他,可他死了以後,再也沒見過他。”
“孩子,想過死亡嗎?”
“想過。”
“害怕嗎?”
“害怕。老師,人有下輩子嗎?”
“好像沒有。”
“我也這麼覺著,要是有下輩子就該有上輩子,老師,你有上輩子嗎?”
“好像沒有。”
“我也沒有,那我們就沒有下輩子了,可是,隻有一輩子,是不是有點短呢?”
“是,是有些短。”當看著他躺在床上蓋著被子的短短的小身子時,尤其感覺如此。我說:“我在你這麼大的時候也想過這個問題,想不明白,很害怕,不僅僅是害怕,它就像個不受歡迎卻又想見你,你也想見它的客人,你想把它看明白卻總也看不明白。有時我生病,我也想我會不會死呢?可是,你看,我不也好好的活到現在嗎?別害怕,孩子。小孩子都會生病的,哪有不生病的小孩兒呢?老師以前,上二年級的時候也生過病,一個多月沒有上學。”
“你怎麼了?也流鼻血了?”
“跟同學鬧著玩,把腿磕破了,再後來就感染了,起了個很大的包,因為害怕去醫院,被個赤腳醫生挖了個大大的坑,結果留了個大大的疤。”我把褲子挽起來,露出小腿上的疤,他還拿著小手摸了摸,問:“疼嗎?”
“不疼,早就不疼了。別害怕,你也一樣,會好起來的。”
那天,很晚才回家,是打車回去的,心疼我的打車錢。一掏錢就想起明天還要去找老丁借的五千塊,開玩笑,五千塊哪裏夠?大夫跟我說,一個療程四萬塊,至少先準備一個療程,當然一個療程是遠遠不夠的。那時,我多想那位要撞死我的老兄能再度出現,本事見長就打死我,打不死就對不起了,跑了就再也不回來了,杳無音信,管不了那麼許多了。
第二天是禮拜六,好在過去的電話號碼還留著。當初就沒跟他說實話,這都快一年了,也沒給他打一個電話或是發一個短信。想了半天才拔了他的電話,他一聽很高興,還說:“你小子還想著給我打個電話?怎麼想起來的?地球繞著月亮轉了?在北京,在甘肅?”
“在北京。有空兒嗎?有事求您幫忙!”
“不張羅著請我吃飯,先跟我借錢?”
“你怎麼知道的?還真是。”
“這個電話不該接啊。需要多少?為什麼?”
“急需五千,有三萬五更好。我有個學生得了白血病。”
“什麼時候要?是我過去還是你過來?”
“今天。您就不看看那孩子?”
“我還信不過你?有空就過來吧,我現在實在是忙得要命,來了你就知道了。”
江童還給我打電話,說她這就去醫院,想到又能見到她,不免興奮異常,可轉念又一想,興奮的不是時候吧?
老丁搬了工作室,在西三環上,園林式布局,聽說是一位開國元老的女兒的手筆,本來是打算做畫院的,後來卻成了出租房。環境很好,還真是廊腰縵回,簷牙高啄,一棵不知幾百歲的老槐樹上,兩隻灰喜鵲喳喳叫個不停。這裏的公司都叫工作室,有畫畫的、搞音樂的、建築設計的……人不多,周末也有人上班,平時也休息,一年到頭都是這樣,寧靜的像個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