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歲下的雪41(2 / 2)

我拿他沒辦法,他也沒辦法,他說:“我想結束這一切。”我說:“克利斯朵夫說:‘無論如何,也不可走向不回頭的死路。’”

“不是死路,是另一個世界。紀伯倫說:‘死亡是生命的另一個奧秘。’”

“狄蘭說:‘死亡並非是所向無敵的。’”

“我不要所向無敵,從來也不是,我隻是個丟掉了夢想的伊登,丟掉了再也撿不回來了。舍棄了對生命的熱戀,

擺脫了恐懼和希望。

我們以簡短的獻言,

感謝冥冥的上蒼:

幸喜生命總有盡期;

死去的長眠不複起;

縱使細流長逶迤,

也會平安歸海洋。”

他開始寫遺書,以詩歌的方式。他還問我:“我怎麼結尾呢?我的喜劇演得好嗎?如果滿意就為我鼓掌吧,高高興興地為我送行吧!這番話我配說嗎?我演砸了。我接手的是一座大理石的羅馬,留下的卻是一座磚砌的城。隻有失敗才是死亡的注解。當我們真的麵對死亡,又是幾個能坦然地麵對?我還是別死了,我還沒準備好呢。這不算懦弱。”真令我哭笑不得。雖然他說他死後要把財產的大半留給我,還要寫進遺囑裏,可我並不想他死,他若死,便是我的失敗。他也沒說不死,他說:“我寫好遺書的那一天,便是我的死期。可要是永遠寫不完呢?永生嗎?不,是萬劫不複。今生不作結,便無來世的起點,脫離了軀體的靈魂依舊沉重。”

“那你應該慢慢寫。”

“或是不寫?我可不是貪生怕死之輩。”這我相信,“我必須寫完的我遺書,不管是遲還是早。當你看到我的遺書,且壓著韻腳,蘊含著人生的感慨和生死的喟歎,那時,我便永生了。”

“這麼說,應該恭喜你了?”

“對啊!生死已無所謂,隻要靈魂走在探尋的路上。”

“已經動筆了?”

“對啊!‘生死已無所謂,隻要靈魂走在探尋的路上。’開篇第一句。”

“生死已無所謂,隻要靈魂走在探尋的路上。你不覺得挺好嗎?”

“還行吧?”

“你覺得比‘我的身體啊,砸碎沉思的形態!我的胸懷啊,暢飲風催的新生!’差多少?”

“差不多。”

“那為什麼不繼續寫呢?”

“這不正寫著嗎?”

“像個詩人樣的寫作?”

“你知道我是為什麼立誌當詩人的嗎?”

“沒聽你說過。”

“我上大學的時候,朦朧詩派風靡四海。我們班上有個女生極其漂亮,迷顧城迷得顛三倒四……”

“是她被顧城迷呢,還是顧城被她迷?”

“還真不好說,她還真認得顧城。顧城的詩我也看過,這有什麼呀?我也能寫,我就寫了,寫完了感覺還行,就給那女生,可人家連看都不看。後來看見才知道,顧城,不就戴個白帽子嗎?褲腿改的,倍兒能裝。要是詩人都長成海子那樣,還有幾個女人會喜歡顧城?費了半天勁也沒追求到那個女生,卻因此迷上了詩歌,可到如今我也搞不清,我真的喜歡詩歌嗎?如果沒有了我愛的女人,我還寫給誰看?每個從事文學創作的人,他原本的目的都不是文學本身……”

“對,我最初的目的是揚名立萬。”

“是吧!我的目的是女人,說得好聽點是愛情,還算純潔啊?”

“印度神油般純潔。”

“當然我知道文學的作用不是哄女人向你投懷送抱,可你知道,我以前啊,對女人有種崇拜的情感,就是相信世上真有女神那種。可世上真有女神嗎?當我一如金雀守著空巢時,我有我的娜塔莎讓我鬱鬱的不斷想念嗎?一個都沒有。我知道我不該怨別人,問題還是出在自己身上,所以,寫篇遺書,卻是留給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