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 2
過年了,她不想回內蒙古,也不回她姥姥那兒,為了保險起見,我也沒帶她回山東,過個一年半載,看看再說。老丁說了好幾次要我們去住他八角的房,航天橋的房子租約也沒到期,我們就想過了年領了證再說。八角的房子我去過,幫老丁收過房租,裏麵挺亂,真要住的話,還得好好收拾一番。說真的,我不想去住,去住了,老丁的下半輩子就算管上了,可不住,就不管了?
我們都計劃好了,民政局初八就上班,隻要她弟弟一得手,我們也不管什麼黃道吉日了,直接飛往包頭,大年初八,天不亮就出門,早早跟民政局門口等著,保準第一個。
三十的晚上,她給她姥姥打了電話,她媽也在,就缺她。她姥姥還生氣,她卻笑嘻嘻地說:“我還是那句話,你們不認可他我就不回去,不過,我不會生你們的氣的,我知道你們是對我好,隻是不知道該怎麼對我好。”
從初一到初四,地壇、廠甸、龍潭湖、玉淵潭,初五去了白雲觀,她還摸了石猴。好多年沒逛廟會了,那年可算一股腦補齊了。我們邊逛邊吃,連中飯都解決了,晚上看電影,電影院裏人不多,像是我們的專場。
她弟弟答應初六的晚上動手,這樣,我們初七就去,初八就辦,辦完就回來,還得上班呢。機票都訂好了,初六晚上一等等到淩晨兩點,沒敢給他打電話,發了個短信,卻沒有回。我們可是上午十一點的飛機,第二天一早她就爬了起來,牙沒刷、臉沒洗就給她弟弟打了電話,我看著她的臉色越說越陰沉,情緒越發焦躁,最後竟嚷了起來。不用問了,笨賊被發現了,還招出了幕後指使,對昨晚的短信又置之不理。她問我怎麼辦,她說她爸一定很惱火,我說:“打個電話探探口風。”
“太早了,晚點再打吧!咱們還回去嗎?”
“回去找罵?”
“機票怎麼辦?”
“別管機票了。關鍵是事情的性質不同了,你弟弟一推六二五,推得幹淨,而且責任也不是推給你,全推我身上了,不是你弟弟這麼說,而是你爸肯定這麼想。你爸怎麼看我,可想而知了。不單單是殺人犯,還是個賊,心眼壞透了,騙了他閨女不說,還帶壞了小孩子。”
“沒什麼大不了,不結婚就不結婚,不結婚我們就不能過一輩子?”
“我一定要和你結婚,敢擋橫,我就敢告他們。”
“你省省吧,他們還憋著要告你呢。”
“告我什麼?殺人犯?告去吧,我還怕他們告?趕緊告,還省了我的起訴費呢。”
“不結婚不行嗎?”
“幹嗎要退讓呢?”
“或許過兩年他們會退讓呢?”
“他們不退讓呢?他們欺人太甚,我一定要和你結婚,這是一場戰鬥,我不會退縮的。”
“萬一扯出鄭海燕呢?”
“最好不過。她藏了我人生的太多秘密,她早該招認了。”
“你不會有危險嗎?”
“與生死相比,我更想知道答案。”
“不行,我不會讓你冒險的。”
“你知道嗎?老丁正在寫遺書。其實很早我就明確地意識到:人的生命,不管是誰,都會突然間結束,甚至都來不及恐懼。死不可怕,不明不白地活才可怕。如果你是個傻子,傻了巴唧活一輩子,也不覺得有什麼,可你不是個傻子,卻讓你像傻子似的活一輩子,你能容忍嗎?老丁說,靈魂要走在探尋的路上。也隻有如此,方才免得沉淪。就算沒人向我扣動扳機,我也可能因為車禍、心髒病而突然死去,死得不明不白。我一直在想,以前的東躲西藏是對還是錯,至今也沒想明白。巴不得他們給我捅了法院去,讓警察來斷斷是非。既然不知該如何選擇命運,就讓命運撞將上來吧。”
“你是個自私的家夥,你死了,我怎麼辦?”
她生了氣,生得無可奈何,我覺得好笑,我說:“我又不是找死,我找的是答案。”
“我認為你說的都是胡扯。惹不起還躲不起啊?咱們去農村吧!去山裏!”
“去貴州?”
“好啊,好啊!”
“沒有天然氣,要生蜂窩煤;沒有熱水器,隻能去河裏洗澡……”
“親近自然,向往已久。”
“沒有抽水馬桶,上廁所去豬圈。”
“不會吧?”
“臭蟲、跳蚤滿床爬,做頓飯,蒼蠅和你一塊吃,吃不了剩下的,老鼠吃……”
“你行了吧!少嚇唬我!你又沒去,你怎麼知道?”她很高興,像是早把她那個隻是法律上有點關係的弟弟帶給她的不快忘得一幹二淨。我答應聽她的,她要去貴州就去貴州,要去甘肅就去甘肅,住上幾年再回來也行,住上一輩子也沒問題。
她說等九點再給她爸打電話,好,我們就等著。可沒到九點,她的電話就響了,打來電話的是她媽,她已經不需要再給她爸打電話,因為她爸又把我們出賣給了她媽。她媽認為我是個極端可惡的賊,這很正常,她本來就看不起我,如今又添條理由,還是他前夫的見解。首先,說什麼也不準她閨女和我結婚,這不新鮮,我和她閨女早已知道;關鍵是其次,她要她閨女這就回家,不許再跟我在一起。她娘倆吵了一架,江童還喊出了人權。女人就是女人,總在不那麼恰當的時刻幽默,幽默的渾然不知。最後,兩人都放了狠話,江童說:“沒有就沒有,誰稀罕?你不認我,我還不認你呢!”她都這樣了,她媽說的話,可想而知。掛了電話,她餘氣未消,她說:“沒想到我爸會幹出這種事,真丟人!別再想我回去看他!還有我那弟弟,笨死了,讓他媽慣得一無是處……”他們家人讓她罵個遍,我好心勸她,她卻衝我來了,說:“都是你出的餿主意,現在好了吧?”我驚呆了,一臉的苦笑都僵住了,見狀,她卻笑了。
中午我們出去吃的炒肝兒,因為她說她被氣得肝兒疼。
下午又接到她大舅的電話,裝好人的。我在寫小說,受老丁的啟發,想推倒重來,有些眉目,卻又不甚清晰。她接完電話到我房裏來,說她大舅最虛偽,貌似公允,不痛不癢,誰也不想得罪,其實一張嘴就表明了立場。他根本就不是當說客的,他隻是來探口風的。他的話一點作用也沒起,除了出賣了他自己。我對她大舅一點不生氣,生氣的是他背後的人。她沒說她大舅說了些什麼,我也沒問,還用問嗎?過去,我就是把她姥姥當做我自己的姥姥或是奶奶的,還想和江童一起照顧她,直到百年。×你媽,真是孝順!天真!我感覺我被人出賣了,出賣到又懷疑起了人性。江童和我說話,我沒理她,我拿著杯子去倒水,其實杯子裏還有一半呢。我到廚房,她又跟著我,繼續指責著她大舅的為人,著實給我煩透了,我衝她大喊:“夠了,別再埋汰你那個倒黴大舅了,跟他有什麼關係?明人不做暗事!把我電話給他們,誰想說什麼,直接跟我說,別他媽躲在背後給大爺扣屎盆子。不是說我殺人犯嗎?非常好,法院見,看看誰是殺人犯,法院說我是殺人犯,管它什麼正當防止還是過失呢,隻要我殺了人,我他媽立馬去死,可要是我沒殺人呢?誰去死呢?”她呆呆地看著我,她被嚇著了。
我們誰也沒跟誰說話,我去了我的小房,她回了臥室。我看著我的筆記本,看著屏幕上的密密麻麻的不知所雲,真想摔了它,摔個稀巴爛,不知所雲的是我的過去,真實得像從未發生過。我無比想念一個人,雖然不知道他的姓名,雖然不知他是誰,雖然隻見過他兩麵,我卻無比想念他,現在就想見他,隻要他的槍法沒長進,最好子彈卡了殼,我會毫不遲疑地打碎他的頭,用我的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