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歲下的雪43(2 / 2)

看她的表情,她是聽暈了,也被罵暈了,目光是半信半疑的,腳步卻是向前的。

小姑娘認出了我,很有禮貌,奶聲奶氣地說“叔叔好”。比上次見她,瘦了好多,臉色蠟黃。真要在幼小的年紀就離開人世嗎?連自己的父親是誰都不知道,誰又知道她的母親是怎麼編織她父親的謊言呢?匆匆地來,匆匆地去,尚不及一隻小麻雀經過的寒暑交替,又何苦來這一遭呢?

我問鄭海燕,她說隻好骨髓移植了,需要二十多萬,或者三十萬,或者四十萬。我問她還有多少錢,她說八萬多。真是不可思議,我還以為她會有幾千萬呢。我讓她放心去配型,不夠的錢我來出。她問我:“條件呢?”

“條件是:把孩子培養成一個正直的、善良的人。告訴她,努力地和身邊的每一個人,相親相愛。隻是別他媽的亂來。”

很幸運,配型成功,我給了她十五萬。接到錢,她才信了我,眼淚汪汪的,我說:“過去的恩怨,一筆勾銷吧!”眼淚再也抑製不住了,像是大雪化後屋簷滴下的水。

治療還算順利,隻是化療時受了些罪,吃的飯都吐了出來。成功度過了排異期,又在醫院做了一段時間的康複治療。我又給了她十萬塊,她一番推辭之後,還是留下了。放下了錢,我們誰都沒說話,她知道我在等什麼,她說:“那個人確實是我找來的,可我沒讓他要你命。真的,不騙你。”

“你要我永遠躺床上,半死不活,是吧?”

“真的對不起!”又是這句話,又是淚如雨下,我都感覺不到誠意了。

“向我開槍又怎麼解釋呢?”

“我從來就沒命令過他向你開槍的。”

“你真的不坦率,我很失望。你當我是傻子,認為我比你傻,是嗎?你給他的任務就是要我的命,能撞死我是最好,半死不活也接受了。就算警察破了案,大不了判個肇事逃逸,你再托托人,給他撈出來,或是少判兩年。沒說錯吧?算了,算了,至於開槍的事我也不想深究了,你說沒有就沒有了,我情願相信你。”

她連說對不起,又說:“打他撞你之後,我就再也不許他找你了。真的,拿我女兒的性命發誓。後來嚇死老太太的事,事先我真的不知道。好多年沒有他的消息了。”

“現在也沒有嗎?”

“沒有。他的電話早就換了,本來我也不認得他。”

“不認得?”

“是潘強幫我找的。”

“潘強呢?”

“死了,死了好幾年了。”

“知道他名字嗎?”

“隻知道他姓黃,像是本地人,可我從沒在膠州見過他。”

“在別的地方見過他?”

“也沒有,隻見過他一次,好多年以前。”

“明白。還有,最初,你是怎麼知道我在北京的?”

“一個雜誌……”

“明白,沒想到,好大發行量!《時代周刊》一樣。”

“還有一個人。”

“誰?”

“範福林。是他跟潘強說,你很可能在北京。”

“為了讓黑蛋兒放過他,所以他這麼說?”

“對。”

“明白。亂七八糟的一堆人,見都沒見過。他現在幹嗎呢?死了還是活著?”

“你最好不要去,他現在很厲害的。”

“後來再沒聽我哥和大聰說起這個人。”

“林聰可沒法和他比。不過,他也隻是說了那麼一句話,跟小黃不太可能認識。”我一瞪她,她一怔,忙說:“對不起,我瞎猜的。”

“別再和我說對不起了。我不打鄭海生,鄭海生可能到現在還活著,要是肯上進,興許還是個不錯的歌手呢。到現在,常常想起他唱的歌,真的很好聽。”

她又哭了。短短幾個月,像是把一生的眼淚都哭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