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剛過,城市的街頭巷尾還沉浸在節日的歡樂之中,火車站、汽車站已迎來了一撥撥的外來工,他們提著簡單的行囊,東瞧瞧西望望。小孩子拉著大人的衣角,偎依在大人的身邊,看得出這些人是新來寧波打工的,而在寧波已經有一段打工經曆的民工則抽著香煙,大聲講述著寧波的什麼,一副“老寧波”的樣子。看來,經濟危機並沒有影響他們來甬打工的熱情和追求淘金的夢想。看到那一幕,我的心情很複雜,也想起了我少年時一元錢一天的小工生涯。
那是1973年春後,我高中畢業不久,為補貼家用,經母親與泥工王師傅聯係,我以王師傅親戚的名義跟隨他們幾人到5公裏外的東錢湖莫枝白岩山海軍倉庫工地做小工。那時正值“文革”後期,地方黨政機關及國有企業的軍管尚未結束,軍隊顯得神秘且擁有絕對的權威,軍民關係僅限於上層交往,因而老百姓很難進入部隊營區,去部隊營區做工也需經過嚴格的審查。我是施工人員的親戚,屬照顧對象,就免了這一關,隻是不再姓錢,而改為姓“王”了。
我的工種是令一般人尤其是女小工向往的鋼筋工,在室內工作,不用日曬雨淋、敲敲打打,也就是將一圈鋼筋截斷後再用鐵榔頭敲打平直,用於紮鋼筋模型澆鑄大梁,一元錢一天,按日計。從勞資關係上說,沒有什麼用工協議,也沒什麼現在“三金”之類的規定,完全由軍方決定。
我上班要走5公裏的路程,大都是高低不平隻有一塊石板麵的水田路,大約要步行一個小時,早出晚歸,中午自帶米和菜,由工地食堂蒸熟。母親見我一天奔波勞累,倒床就睡,有點心疼。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她有時會買一斤豬肉來犒勞我。要知道7角2分一斤的肉,幾乎是我一天的報酬所得,就被我一人一頓午餐掃光,我有點過意不去,總要從鋁盒中分出一半已用醬油浸過的肉留給家人吃。吃慣了鹹菜蘿卜的嘴,對肉有特殊的嗜好,望著香噴噴、油漬漬的蒸肉我直咽口水,吃到胃裏真是一種享受,抹抹油嘴,再打一個飽嗝,就有幾分幸福感,也暫時忘記了疲勞。
鋼筋備料結束了,我們幾人隻好到室外去挑水泥漿,去伺候泥工師傅。三層樓高的倉庫,用毛竹搭的腳手架子有七八層,我身單力薄,上腳手架一步一顫很是吃力,還要走坡拐彎,常常是汗流浹背。有時碰上巡視的穿軍裝的施工員還要被催促多裝快挑,我心裏暗暗叫苦,背後罵他是“周扒皮”。
有時,我們也抬預製板,那是鋪在房子層麵上的,造一層就要鋪一層。預製板內有三個孔,約400多斤重,得由四人抬。王師傅告誡我抬這預製板要小心,兩人搭檔肩與肩要靠攏,雙腳要挪開,呈“八”字形。我努力踐行,還特意去保管間要求換根新繩子,但保管員以沒繩子為由拒絕了我。結果意外還是發生了。那是一個炎熱的下午,我抬預製板的繩子斷了,水泥板的一角重重地砸到了我膠鞋內的大腳趾上,頓時,殷紅的鮮血滲透了鞋幫。我痛得直叫,但部隊方沒人理會,王師傅聞訊跑來,幾個人輪流把我背到莫枝,設法弄來抽水機船。途中又下起雷雨,他們冒雨把我送到了我姐所在的橫溪衛生院,拍片診斷為左腳大腳趾骨折。打上石膏,配了消炎藥,我就隻能回家靜養了。
炎熱的夏天,溫度很高,出汗多,不久我的腳感染了。解開石膏,發現腳腫、脫皮,整個左腳麵像油煎黃魚。家人不得不把我再送去姐的衛生院,經過一周的精心治療,我的左腳基本上控製住了感染,開始康複。
女作家陳學昭有一本書——《工作著是美麗的》,我說勞動是美麗的,也是幸福的,正像火車站那些源源不斷而來的幾十萬民工,他們的艱辛勞動,造就了既時尚又現代的大都市。他們任勞任怨,負重奮進,在寧波站穩了腳跟,成了新寧波人。我的小工日子與外來工相似,我為國防事業出了力,流了汗,甚至負了傷,雖然我的小工工資還不夠我支付醫藥費,但我感到勞動是快樂的,是值得的。它使我懂得了勞動的艱辛,節儉的美德,學會了生存的本領,堅定了任勞任怨、知難而進的信念,它永遠激勵我在人生的道路上不斷前進!
(2009年2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