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在夜色中搖晃著前行,發出“咣當咣當”的聲音。已經是晚上11點多了,臥鋪車廂一片漆黑,輕微的鼻鼾聲,震動著重濁沉悶的空氣。
陳書桐蓋著毛毯,躺在下鋪上,向左轉了兩次,又向右轉了兩次,卻還是睡不著。離愁與期待,追尋與迷茫,不安與興奮……都矛盾地、複雜地充滿在她胸臆裏。
離開的前幾天,她就沒好好休息過,而上火車後,隨著夜色的加深,她整個人也被逐漸加深的酸楚的情緒控製住了,腦子裏轉來轉去的,全是家人親友的麵孔。送別的場麵是每個心腸柔軟的女孩子都承受不了的,她那被眼淚浸泡太久的眼眶,現在還是幹幹疼疼的。
書桐坐了起來,拉開窗簾的一角往外看,窗外,隻有黑幽幽的山的影子,樹的影子,電線杆的影子……一切都是影影綽綽的,讓人茫然若失,她的心也跟著忐忑起來了。
她重新躺下來,發誓要睡上一覺不可。她拉了拉毛毯,努力想把自己弄得舒服點,但還是毫無睡意,一些往事反倒更清晰地浮現在眼前了。
從上中學開始,母親就不斷地叮囑書桐:“好好用功啊,非考上一個好大學不可,最好是北京、上海那些城市的大學,然後在那裏紮根,你這輩子就算有指望了。”……
書桐一向聽話,父親去世得早,她是家裏的長女,深深了解母親帶三個孩子的不容易。無奈,她的數理化實在糟糕,大學隻考上了當地的一所海洋學院,學的是漢語言。母親本來堅持要她複讀再考,隻是家裏的經濟條件實在不允許了——陳家有三個孩子,大妹書晴馬上也要高三了,小妹書靜初中畢業沒考上重點高中,得花錢買名額。而陳母隻是一家茶廠的會計。
“陳師母,女孩子讀書也就這樣了,好在你們家書桐長得不錯。”一個親戚曾經這樣勸母親,“將來嫁個大城市裏的好男人,你們全家就跟著享福了。”
關於書桐的“貌”,始終是母親引以為傲的,上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就有男生給她遞小紙條了,結果是被母親撕了個粉碎,上了大學後,母親更是不斷嘮叨。
“書桐,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你可不要在大學裏隨便跟男同學談戀愛,這個大學裏的男孩,我看條件跟你也差不多,就算有好的,校園裏的東西也是不靠譜的。你長得這麼好看,如果嫁給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一輩子在這個小縣城裏呆著,那媽媽的心算是白操了。”
起初書桐對這樣的話十分反感,但是說多了,不知不覺地她也受了感染,覺得這個學校的男生沒一個配得上她,她理想中的對象,雖說不能才高八鬥學富五車,但至少是要能帶著她離開縣城,在一個遙遠的大城市裏有高尚體麵的職業,能給她一個家,能讓她將來風光體麵地把家人接過去享福……所以,追求書桐的人雖然多,她卻沒認真地交過男朋友,以至於還有人惡意地揣測她是不是喜歡女生,氣得她躲在被窩裏流眼淚。“我一定要找個優秀的男人,讓你們這些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的家夥看看!”她恨恨地發誓。
也因為她“眼高於頂”的脾氣,大學裏她身邊也沒有要好的閨蜜,倒是以前的鄰居,大她兩歲的於菲一直是她的死黨。在陳家沒有搬到這所拆遷安置樓裏的時候,她和於菲同在一個大雜院。於菲的父母在路邊擺了個餛飩攤,家裏窮得很,所以那個時候陳母經常說她:“你不要老是跟那個於菲在一起玩,她媽媽整天在路邊賣餛飩,於菲沒人管,也會把你帶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