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武侯祠(1 / 3)

成都人對武侯祠的感情猶如麵對自己的家世,一方麵是耳熟能詳,另一方麵是無比親切。這兩種情感的滋生都離不開諸葛亮在成都人心目中的地位。在成都人眼中,諸葛亮不是一個宰輔,也不是一個神通廣大的軍師,而是一個有恩於這方水土的、性情忠厚的人。

故事

我現在居住的這條街道名叫“通祠路”,是一條短短的不為大多數成都人所知的街道。朋友們問我街名的來曆,我就告訴他們說:這是一條通往武侯祠的路!事實的確如此,從我居住的地方步行五分鍾就到了武侯祠的正門。

當初我們一家人在選擇居址的時候,曾經征求過兒子的意見。兒子那時十二歲,已經把《水滸》和《三國演義》的經典故事背得滾瓜爛熟。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說:當然能在水泊梁山居住是最好的,不過這兒不是山東,而是成都,隻要能挨近塑著劉備、諸葛亮、關羽、張飛像的武侯祠就不錯了。於是就在那一帶看了房子,很快搬了過去。

搬進新家的第一天,我站在窗前懷著急切的心情朝武侯祠那邊眺望。盡管武侯祠我以前曾去過多次,但從一個新的視角觀察它,仍令我激動不已。我看見在一片高高矮矮、錯落有致的樓宇間,武侯祠的園林、建築和杏黃色的旗幟在遠處異常鮮明地浮現出來,它仿佛是鑲嵌在現代都市中的一座老城池,就像諸葛亮曾經留下的“八陣圖”一樣,仍在人喊馬嘶,軍旗飄揚。茂密的樹木從灰色的圍牆上方探出身來,仿佛是演武場上的十八般兵器。我知道,這樣的感覺是源於父輩們講述的三國故事,以及從小看慣的連環畫和收音機裏講述的評書。我們從小浸淫在三國故事的虛幻世界裏,對每一匹馬、每一個人、每一件兵器、每一聲叫喊都親切和熟悉。因此在我們這一代人的記憶中,三國裏麵的人物和場景都是真實的,它們不會隨時間的流逝和年齡的增長而消失。對我來說,武侯祠是這樣一個院落:它在頃刻之間把蜀漢的君臣和文武都收攏在一座院子裏,仿佛是上天施行的魔法,那些本來在疆場上廝殺、在軍營中謀劃、在戰馬上馳騁的英雄豪傑突然間都丟下自己的事,跑到一座典雅的院子來齊齊坐定。這種瞬間凝固的效果,使人對武侯祠心懷敬畏。

晚飯以後,走出家門,沿著兩旁都是仿古建築的“蜀漢一條街”步行五分鍾,就到了武侯祠門前的照壁。大街上華燈初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和車輛從武侯祠大街上滾滾而過,空氣中彌漫著火鍋店那多少有些熱辣的氣息。然而在靠近武侯祠這邊的街道卻異常地清寂,在夜幕的籠罩下,隻能看見武侯祠緊閉的大門以及門前廣場靜靜佇立的杏黃色“蜀漢”大旗。我不知道這是成都人對武侯祠的敬畏,還是夜幕下的武侯祠本來就是一座古代的城池——城門已閉,守城的士兵蜷在黑洞洞的城樓上打著瞌睡,偶爾從圍牆和古柏間透出一兩點燈火,疑似關羽在油燈下苦讀兵書。

我們沿著武侯祠大街一直步行到蜀漢酒樓,當停下腳步、踮著腳尖朝圍牆蜿蜒的武侯祠內張望時,我一直相信這是一座被時間的魔法錯置了的古城,它被和諧地安頓在現代城市的背景中,繼續上演著遼遠的忠孝節義故事,它跟現代人的生活毫不相幹,卻又息息相關。

群像

作家汪曾祺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來成都的時候,對武侯祠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寫道:“武侯祠氣象森然,很能表現武侯的氣度。這是我所到過的祠堂中最好的。這是一個祠,不是廟,也不是觀,沒有和尚氣、道士氣。武侯塑像肅穆,麵帶深思,西廊的武將並不劍拔弩張,故作威猛,東廊的文臣也不那麼飄逸有神仙氣,隻是一些公忠謹慎的國之幹將,一些平常的‘人’。”

我在武侯祠參天的樹木和巍峨典雅的殿堂中流連的時候,也有這種感覺。劉備殿上劉備的塑像麵色和藹,眼睛有神,嘴唇紅潤,頜下梳理得很好的胡須根根不亂,再配上肥厚多肉的耳垂,確實跟史書所載劉皇叔的形象十分神似。關羽的塑像也很大氣、沉穩,氣度非凡,跟其他關帝廟所塑關羽形象相比,顯得更人性化、世俗化。唯獨張飛的塑像稍顯猙獰,他麵色漆黑,雙目圓睜,嘴巴再張開一些就可以用“血盆大口”來形容了——然而結義樓裏麵的張飛塑像卻塑得很好,隻是一個頭上裹著一塊布的北方大漢,他好像剛剛從莊稼地裏勞動回來,坐在堂屋的凳子上,青色的胡須正從他寬大而紅潤的腮部生長出來。

東西廊的一幹文武大臣也塑造得平易近人,就像汪曾祺所說,文臣公忠謹慎,武將踏實內斂,沒有更多誇張和想象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