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三星堆,一提起那些神秘而鬼斧神工的青銅麵具、青銅人頭像、青銅神樹、金杖以及那兩個專門用來埋藏這些器物的土坑,不少成都人都爛熟於胸,如數家珍。然而有誰知道三星堆遺址詳細的發現、發掘過程?有誰知道這個商周時期的蜀人中心聚落裏一些鮮為人知的細節?比如,三星堆的城牆是如何修築的?這座文明程度極高的古城遺址因何原因而廢棄?古蜀人為何要把國家的貴重禮器砸爛焚燒並加以埋藏?諸如此類的問題,都事關古蜀曆史中一件件神秘的大事。
在金沙遺址和成都平原眾多的史前城址被發現以前,三星堆文明是古蜀文化唯一的樣板,它的奇特和發展高度令世人震驚。那時候我們把成都城市文明的根脈都歸結到三星堆遺址,是這樣一支曾經活躍於成都平原的古蜀先民創造了成都最初的曆史與文化。但是現在看來,在商周時期甚至更早,成都平原上早已有了像三星堆古城一樣巨大的城址了,它們就像夜空中閃爍的星辰,照亮並烘托著遠古時期的成都平原,璀璨的文化在這些都邑般的城址中呈現出生生不息的發展態勢。
一個農民與一座古城的關係
三星堆遺址的發現過程可以分為兩個時期:第一個時期是20世紀20年代,此時發現了玉石器坑;第二個時期是20世紀80年代,此時發現了兩個祭祀坑。整個發現過程充滿了戲劇性和偶然性。
1929年春天,位於廣漢三星堆月亮灣的川西平原上,植物和土壤慢慢從冬天的沉睡中蘇醒過來,麥子尚未抽穗,田壟上開滿一簇簇野花,春播的季節隨著風向的轉移悄悄降臨了。這一天,月亮灣的農民燕道誠祖孫三人從自己的屋子裏出來,打算在離家不遠的林盤地溝邊開挖一個水塘,然後用水車把低窪處的水輸送到高處灌溉。他們在春天的陽光下懶洋洋地走著,肩上扛著鋤頭,初春殘存的寒氣使他們不時掩緊胸口的衣服。
這是三個普通的中國農民,他們不知道那天的勞動會驚醒沉睡數千年之久的古蜀文明,因此,他們還是和平常一樣,既安詳又隨意。也許他們祖祖輩輩住在這兒已經有好幾百年了,從平時的觀察和勞動中早就發現了這個“城”,並且還在不久前的鋤地過程中發現過一些陶片,但是這些信息對於普通農民來講並無任何深意,他們更關心莊稼的長勢和收成的好壞。
燕道誠之子燕青保是三個人中體力最好的,因此他在挖溝時格外賣力,鋤頭高高地舉起來又重重地落下去。忽然,他聽到“砰”的一聲響。燕青保感覺握著鋤柄的虎口和手指被震了一下,很硬,是挖到磚頭了麼?他改換位置又挖了一下,還是“砰”地一震,這一回他確信下麵有一個什麼東西了。他把鋤頭擱在一邊,蹲下身子刨開泥土,動作依舊是慢吞吞的。但出現在他麵前的並不是一塊普通的磚頭,而是一塊白生生的大石環,圓圓的,光光的,就像家裏的磨盤一樣;不過,這塊大石環要比家裏的石磨質地好得多,呈乳白色,打磨得也十分精細。燕青保覺得奇怪,就叫父親燕道誠和兒子過來觀看。他們用手摸了摸,又握住石環的邊沿用力一掀——石環動了,下麵呈現出一個長方形的神秘土坑,坑內堆滿了許許多多色彩斑斕的玉石器。
祖孫三人一時都有些驚愕,還是燕道誠最先定下神來。這位年輕時曾在成都闖蕩過一陣子的廣漢農民,畢竟見過一些世麵。直覺告訴他今天是時來運轉挖到寶貝了,說不定除開這坑玉石器,底下還藏著數不清的金銀財寶哩!燕道誠使了一個眼色,祖孫三人一齊用力把搬開的石環又填了回去,並在上麵覆蓋了厚厚的泥土。三個人幾乎是同時直起身來,朝四周望了望,田野裏隻有和煦的春風和綠油油的莊稼,並無人影。燕道誠從挖坑的地方爬上土埂坐了一會兒,他一邊吸煙,一邊告誡自己的兒子和孫子,誰也不許把這個消息泄露出去,等到夜深人靜時再來取寶。燕道誠緊握煙杆的手指因為激動和緊張而不停地顫抖著。
為什麼舉世矚目的古代文明遺址,其發現過程往往都是在一次不經意的勞動中呢?難道真如古語所說,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嗎?廣漢三星堆遺址的發現令人想起敦煌莫高窟藏經洞的發現,兩者的發現過程簡直如出一轍。餘秋雨在《道士塔》一文中這樣寫道:“1900年5月26日清晨,王道士依然早起,辛辛苦苦地清除著一個洞窟中的積沙。沒想到牆壁一震,裂開一條縫,裏邊似乎還有一個隱藏的洞穴。王道士完全不能明白,這天早晨,他打開了一扇轟動世界的門戶。一門永久性的學問,將靠著這個洞穴建立。無數才華橫溢的學者,將為這個洞穴耗盡終身……現在,他正銜著旱煙管,趴在洞窟裏隨手翻撿。他當然看不懂這些東西,隻覺得事情有點蹊蹺。為何正好我在這兒時牆壁裂縫了呢?或許是神對我的酬勞。趁下次到縣城,撿幾個經卷給縣長看看。”從王道士遺留下來的照片上我們可以看到,他“穿著土布棉衣,目光呆滯,畏畏縮縮,是那個時代到處可以遇見的一個中國平民……他每天起得很早,喜歡到洞窟裏轉轉,就像一個老農,看看他的宅院”。
成都平原春天的夜晚顯得靜謐安詳,然而對燕道誠一家來說,這個平靜的夜晚卻顯得如此緊張刺激。當燕道誠打開房門向田野中走去時,他看見天上的星星時隱時現,遠處傳來陣陣不安的犬吠聲。燕道誠一家五口拿著籮筐、扁擔和掘土的工具輕手輕腳地行走在田間小路上,幸好目的地離家不遠,否則再怎麼小心翼翼也容易被人發現。
他們移開坑口的石環,把坑中精美的玉石器一件件取出來。趁著夜深人靜,把取出的玉石器分幾次急急忙忙運回家中。然而直到最後,他們所期望的金銀財寶也沒有露麵,燕道誠略感失望,他盡了最大努力搜遍坑中每個角落,仍未發現金銀一類更值錢的東西。
把玉石器坑的東西全都搬回家以後,一家人在燈下仔細檢點剛才的收獲,計有璧、璋、圭、圈、釧、珠、斧、刀及玉石器半
成品共四百餘件,堆滿了半間屋子。出土物中以石璧最具特色,大的石璧直徑達80厘米,小的直徑僅有幾厘米。當他們擦拭掉玉器上的泥土時,這些精妙的千年古物在燈下煥發出炫目的光輝。燕道誠一家在興奮和不安中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此後的一兩年間,燕道誠又陸續在發現玉石器坑的附近作了一些小範圍的發掘工作。按照他的推測,這坑玉石器的出土絕非偶然,在它附近一定還埋藏著更多、更值錢的東西。因此,他像一個沉默寡言的老農在自己的地裏耕種一樣,孜孜不倦地從事著發掘工作。兒子燕青保隨時陪伴在他身旁。可是後來,父子二人都因過度的勞累和興奮而病倒床榻。燕青保後來對前來發掘的華西大學博物館館長、美籍教授葛維漢講,他和父親燕道誠都突然得了一場大病,幾乎是九死一生。他們由此認為這是神靈對燕家的懲罰,古人留下的寶藏不可以隨便挖掘的,因此他們停止了進一步掘寶的計劃,並把這批意外之財分送給了親朋鄰裏,以期“蝕財免災”。
燕道誠作為一介農民,他對地下埋藏的古蜀器物不可謂不愛不貪,但以後的事實卻表明,他還是一個深明大義和尚未泯滅文化良知的人,他在三星堆遺址的發現和文物保護方麵,還是盡了一個中國農民應盡的責任的。1956年,蜀中著名考古學家王家祐先生為探察古蜀文化的蹤跡三赴廣漢,在燕道誠家住過一段時間。這期間王先生與年過七旬的燕道誠對榻而眠,秉燭長談,使燕道誠深受感動,兩人竟結為忘年之交。在王先生的感召下,燕道誠一改他往日“所有器物均已送人”的說法,顫顫巍巍地把王先生帶到月亮灣的田野中間,從一段田埂下挖出了埋藏二十多年的最後一批精美玉器,其中包括造型和質地都屬上乘的玉琮、玉瑗、玉釧和玉磬等,無償地把它們捐給了國家。這是20世紀20至40年代三星堆出土器物中最有價值的部分,因為那時候兩個震驚世界的祭祀坑尚未發現。
三星堆古城素描
三星堆遺址從大的地理學角度講,其實是位於成都平原北部沱江衝積扇上的一塊台地,這些壟崗狀的台地是古蜀人修築聚落或城址的最佳地點,成都平原發現的古城遺址幾乎都位於這些由河流衝積而形成的台地上。三星堆遺址距成都約為40公裏,距離廣漢市區僅7公裏,遺址總麵積達12平方公裏,可謂商代中國的大城。即使拿它和當時中原地區商王朝的都城偃師和鄭州商城相比,也毫不遜色,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從文化的發源和產生看,三星堆遺址應屬典型的平原文明或河流衝積扇文明,與高原文明或海洋文明有著顯著的差異。在遺址的腹心地帶,也就是現在的西泉坎、月亮灣、真武宮、三星堆範圍內,為三星堆古城遺址分布區,其東、西、南三麵至今保存著夯土城牆的殘垣斷壁,似乎在無聲地述說著時間的流逝和昔日的輝煌。
像所有被廢棄的古代文明現場一樣,我們從三星堆遺址的表麵看不清這種文明的實質和內核,隻能目睹到一種荒涼,一切都似乎在時間的河流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然而現在,通過考古學家們的一次次努力,代表古蜀文明非凡高度的三星堆古城又被漸漸揭示出來,我們除了能夠瞻仰遺址的荒涼和蕭瑟外,同時也能幸運地進入它的內部,看清數千年前的文明結構和表現形式。
近年來的考古發掘和研究表明,三星堆古城絕非一座一般性的聚落城址,而應是三星堆文化階段古蜀人在成都平原建立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在這個有著高度發達的青銅文化的古城內,曾經居住和生活著古蜀王國的最高統治者——一位手持金杖、常常在祭祀大典上發表演說和主持儀式的人。可以想見他的頭上戴著墜滿黃金飾物的五齒高冠,性情溫和,表情肅穆,深諳占卜和天象;同時也懂得關心人民的疾苦,懂得怎樣治理洪水和從事農業生產。
從三星堆遺址的地層堆積和器物出土情況分析,這是一座曾經欣欣向榮、連續使用時間長達二千年的古代城址,時間跨度從新石器時代一直持續到商代晚期或西周早期,中間沒有出現過斷裂的痕跡。因此,它的文化發展脈絡如同人體的血管一樣清晰可見。以日常生活中最常見的器物——陶器為例,考古學家們把三星堆文化分為四個連續發展的時期:第一個時期為新石器時代晚期,陶器以泥質灰陶為主,次為夾砂褐陶和灰黃陶;第二個時期為夏至商代前期,陶器以夾砂褐陶為主,新出現的器形有喇叭形大口罐、盂、圈足盤等;第三個時期為商代中期,陶器仍以夾砂褐陶為主,但泥質陶的比例較上一期有所下降,泥質橙黃陶基本消失,器形主要有小平底罐、高柄豆、圈足豆、圈足盤等;第四個時期為商末周初時期,陶器以夾砂褐陶為主,夾砂灰陶次之,泥質灰陶的比例有所增加,器形除前幾期的小平底罐、高柄豆、杯、勺等外,尖底罐和蓬鬥狀的竹節把豆較為流行,三足形炊器至該期的後一階段基本消失。到了三星堆文化晚期,該遺址呈現出的國家形態已十分鮮明。我們從數次發掘的結果中可以感知這一信息,如雙手倒縛、雙膝下跪的奴隸石雕像,宮殿類建築和排水設施,大型寬闊的高大城牆,各種金屬質地的綜合性祭祀用品,強大的國力等。這一切使得三四千年以前的成都平原充滿了人類繁衍生息的熱鬧景象,人們麵對各種自然災難、戰爭和其他意想不到的困難,紮根於這片土壤並開始了文明的創建和培育工作。
一座廢棄的城址所能帶給我們的思索還遠不止於此。三星堆遺址被城牆圈定的範圍共有2.6平方公裏,如今在它的東、西、南三麵仍然佇立著殘缺不全的夯土城牆。東城殘牆長約1090米,南城殘牆長約1150米,西城殘牆長約650米。經過考古學家的複原推測,東、西城牆原有長度應為1700米,南城牆應為2000米。北部目前看不到人工夯築的城牆遺跡,可能已被鴨子河衝毀,或者是當時三星堆古城北部根本就沒修城牆,而是以湍急的河流作為這座城市的天然屏障,以此構成一個三麵靠牆一麵臨水的城市地理布局。根據考古學家對該遺址城牆的解剖,我們發現它的橫斷麵呈梯形,下部牆基寬約40米,頂部殘寬約為20餘米,可謂是一項艱巨浩繁的工程。由於當時取土量非常大,在牆體外側竟然挖出了一道深深的溝壕,其結果,是使得該區域這一時期的地層和文化堆積遭到破壞,以致考古學家在此區域很難找到早些時候的文化遺存。
在長約2000米、寬約1700米的三星堆外城內,還建築有一圈內城,如今殘留的名為“三星堆”的三個土墩,即是當時內城牆的一部分。這種大城套小城的城市建築格局,讓人想起古代長安城的森嚴布局和“內外有別”的皇權意識,反映出古蜀人對城市建設和管理的最初構想。沿著三星堆古城的中軸線,考古學家們發現了文化堆積異常豐厚的四塊台地,即三星堆、月亮灣、真武宮和西泉坎。1929年春天燕道誠發現的玉石器坑,以及1986年發現並發掘的兩個滿坑都堆積著古蜀禮器的祭祀坑,都位於這條中軸線上。這一事實表明,該區域應為三星堆古蜀王國之“內皇城”或宮殿區。而在別的區域,考古學家們陸續發現了大量的木骨泥牆式小房子、陶質酒器和食器、小型墓穴和窯址等,這些皆透露出底層社會尋常巷陌間濃重的市民生活氣息。
三星堆遺址城牆的修築方法,較同一時期其他地區的大型建築更為先進,它的底部是采用土坯磚奠基,然後再添加散土加寬夯實,一層層壘築至頂部。這一方法無疑開創了中國城牆建築的先河。按照常規來說,城牆的主要功能應用於防禦,就像中國的萬裏長城和各大古都都曾有過的城牆一樣,其防禦的功能突顯。但三星堆城牆的構築卻給我們提供了另外一種可能性,即除了防禦外,它還有另外的用途。從三星堆現存古城牆分析,它的頂部寬度幾乎為底部寬度的二分之一,也就是說,它的牆麵不是垂直或接近於垂直的,而是形成了一定的坡度,這種坡度對於防禦而言,恰是破綻所在,也是其要害所在——因此根據三星堆現有地形地勢、河流分布以及文獻所透露的點滴信息來看,三星堆城牆應兼有防洪大堤的功能。
洪水在李冰治理都江堰以前,一直是成都平原最主要的自然災害,從考古發掘和文獻記載中得知,洪水在這塊衝積平原上縱橫肆虐的情況時有發生,當時的人們還沒有足夠的經驗依照水的特性采取疏導方法治水,而是采用更為原始笨拙的堵的方法或攔截的方法。在三星堆遺址,我們至今尚能發現河流衝毀城牆,並且從城中肆意穿過的痕跡。
馬牧河(現已幹涸)曾經從城址的西南角闖入,一直流到西北角,再折回東南方,最後從城址的東南角突出城外。這一次洪水肆虐,在三星堆古城內形成一個彎曲的“幾”字形衝擊溝。如
今在洪水曾經流經的區域,尚存660~1000米寬的低窪地帶,像是被龍卷風吹拂過的麥地一樣,一潮一潮地凹陷下去。洪水帶走了該區域內的泥土和文化層,使得考古學家們很難在這些低窪地帶有所收獲。《三星堆祭祀坑》中曾經這樣描述該現象:“馬牧河從三星堆遺址西南方流來,形成幾字形的彎道穿越三星堆遺址,經遺址東南流入沱江。三星堆遺址北麵的真武宮、月亮灣階地,以及馬牧河彎道內側的階地三星堆一帶,異常開闊,文化堆積較厚,內涵十分豐富。遺址堆積的主要部分是在這三處階地上。”
通過考古發掘進一步證實,馬牧河內側及三星堆以南階地第七層,有一層厚20~50厘米的淤泥,顏色呈青黑色,包含物極少,明顯是洪水泛濫後留下的痕跡。居住在三星堆的古蜀人試圖用城牆般的大堤來防住洪水,但是洪水撕破了這道防線,並且像突入羊圈的獅虎一樣,縱橫肆虐一番之後,又從另一個方向逃離了。至於這場洪水與三星堆古城的廢棄有何關聯,我們會在以後的篇章中逐步加以介紹。
震驚世界的兩個祭祀坑
三星堆古蜀文化遺址由沉寂到蜚聲海內外,最主要的原因還應歸功於1986年夏天兩個震驚世界的祭祀坑的發現。雖然1929年燕道誠發現的玉石器坑已經使人們預感到了三星堆古城的價值所在,然而真正讓世人對成都平原的青銅文化有全麵深入了解的,還是1986年夏天那次令人難忘的發現。兩個土坑中文化含量極高的出土物,仿佛是經過高度濃縮的古蜀文化信息庫,一經發現和揭示,立即引起空前的轟動。在此之前,恐怕沒有多少人會想到在中國西南內陸一隅,尚有如此輝煌發達的古代青銅文化存在;而且,這種文化的地域因素使得它和當時占主導地位的中原商周文化相抗衡,顯示出極強的生命力和多少有些另類的文化麵貌。
1986年夏天對於四川乃至中國考古學界都是一個特殊的年份。7月18日,磚廠工人頂著烈日在三星堆遺址內以土打造磚坯——當時遺址範圍內建有多座磚廠,高大的煙囪連日連夜冒著滾滾的濃煙,這裏有大量的泥土堆積且土質黏稠,使得當地具備了開辦磚廠的絕佳條件。上午8時許,磚廠工人楊遠洪、劉光才正在挖土,由於天氣悶熱,他們幾乎是赤膊上陣。忽然間,隻見他們的鋤頭落下時,濺起了一些很脆很亮的東西,像是一隻薄薄的花瓶摔在地上打碎了。他們停下來一看,原來是一根長約40厘米的玉璋被攔腰擊碎了,從碎裂的端口可以看清這是一塊質地上乘的好玉。他們蹲下身子,仔細察看,發現這是一個土坑的某一角,而且角的內側似乎還疊壓著更多的精美器物——這就是著名的、後來被發掘者命名為“一號祭祀坑”的發現過程。
這個神奇的土坑位於俗稱是“三星堆”的三個土墩以南50~60米處,距離南邊的城牆尚有300~400米,也就是說,它正好處於內城牆和外城牆之間的空地上,距離相對靠近內城一些。磚廠工人立即停止取土,由於事情重大,他們立即把這個消息報告給當時正在磚廠清理考古文物的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田野考古人員(由於大量取土常有文物發現,因此考古學家們長期駐紮此地清理文物,沒想到本來是極平常的“守株待兔”,卻捕獲了一頭生猛的“大象”)。考古學家們小跑著趕到現場,經初步觀察斷定:這兒極可能有重大的考古成果問世。因此他們立即將該區域封閉,刻不容緩地進行了搶救性發掘。發掘工作從7月18日持續到8月14日,這是怎樣令人難忘的28個日日夜夜啊!仿佛是在夢中遊曆了古蜀王國最華美精致的殿堂。考古學家們都很清楚,一個人一生能夠遇到一次這樣的發掘即算榮幸,因為它在頃刻間推開了一扇通向古蜀文明的大門,那些琳琅滿目的古蜀器物像是信息爆炸時代的文字圖像噴湧著出現在考古現場:聞所未聞的、精美到極致的青銅器、玉器、金器,造型奇特的風格,難以理喻的埋藏方式……這一切把在場的所有人都震撼了。
我曾經仔細觀察過一張一號祭祀坑發掘時拍攝的照片,角度是從長方形坑的坑口方向拍攝的全景,照片中那些散布於褐黃色泥土或灰白色(少許顯藍黑色)動物骨渣中的器物多得像滿滿一坑紅薯:彎曲發白的是象牙,光滑斑斕的是玉璋、玉戈,銅人頭像和銅麵具則顯示出金屬特有的沉重質地……但同時,它們的分布又非想象中的雜亂無章,看得出是經過事先分類,然後才傾倒入坑的。一號坑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根長達1.42米的金杖,從照片上看,它就像一條金黃色的蛇所褪下的皮,因為被包裹在中間的木棍已因碳化而消失,隻留下一具閃閃發亮的外殼,像是努力地在向我們證明著什麼。
整個發掘過程幾乎是在極度亢奮的狀態下完成的。雖然當時正值盛夏,酷熱難當,白天有烈日,晚上有蚊蟲,但考古學家們好像把這一切都忘了,隻是感覺到從未體驗過的興奮和過癮。就在一號坑發掘清理工作結束的當天,另一個更加驚人的消息傳來:磚廠工人又在距一號坑東南僅30米處發現了二號坑!這真是一次錦上添花、漆上描彩的大驚喜、大發現,仿佛是上蒼的格外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