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星堆遺址發掘始末(2 / 3)

二號坑不光比一號坑出土器物多兩倍(一號坑出土420餘件,二號坑出土1300件),而且器物以罕見的大中型青銅禮器為主,反映出古蜀國強大的國家力量和高超的鑄造工藝。當二號坑表麵的夯土被揭開和清理以後,67根完整的象牙清晰地映入我們的眼簾;象牙以下,則是沙丁魚罐頭一般滿滿的一坑青銅器、玉器、金器和石器。那尊著名的“青銅大立人像”出土時,在不算太寬的坑沿上,三四個人並排站在一起,連同坑下的三個人,一共是六七雙手才把這個龐然大物小心地托了起來。盡管這尊青銅大立人像出土時腰部已殘斷並分置兩處,但它沉甸甸的分量使我們依然能夠感知:這是目前世界上發現的最大、最為完整的青銅大立人像,加上基座通高262厘米,重量有180公斤,可謂是舉世無雙。

二號坑的發掘清理工作從8月20日持續到9月17日,一共花了29天的時間。自此以後,三星堆古蜀文明從這兩個小小的土坑中(一號坑底部長4.01米、寬2.8米、深1.46~1.64米,二號坑底部長5米、寬2~2.21米、深1.4~1.68米)複蘇並以極快的速度名揚天下,許多專家學者為它耗盡了青春、生命,無數的觀眾為之朝思暮想、流連忘返。為了讓讀者對這兩個神奇之坑有一個大體的了解,現對坑中器物的出土情況做一簡要歸納。

一號坑器物出土情況

一號坑內埋藏的器物有銅器、金器、玉器、琥珀、石器、陶器等共420件,另有骨器殘片10件,象牙13根,海貝62枚以及約3立方米的燒骨碎渣。這些遺物大部分堆放在坑的西南、東南麵及南角靠近坑壁一線,北角和西北、東北麵較少。玉戈、玉璋等形製較大的玉石器,主要集中分布在坑的東角和東南坑壁一側,相互重疊放置。玉鑿、玉锛、石斧、玉斧等形體較小的玉石器多分布在坑的西角,坑中部亦散見少量的玉石器。銅瑗、銅戈、尖底盞、器座等,與燒骨渣混雜在一起,在坑的南角及東南靠近坑壁一線呈斜坡狀堆積。銅器中的人頭像、人麵具、人麵像、瓿、尊、盤、器蓋等形體較大的器物主要分布在坑中部至西北一線。金杖置於坑的中部以西。象牙主要在坑中部,略呈一線分布。象的臼齒混雜於燒骨渣中,較為集中地分布於坑的南角。骨渣由坑南、東南向北、西北呈斜坡狀堆積,東南麵及南角堆積厚達0.6~0.8米,而西北和北麵靠近坑邊一線僅0.05米厚。

從坑內遺物的分布情況分析,各類器物均是從坑的西南角和南部向下傾倒,形體較大易於滾動的器物,如銅人頭像、銅麵具、瓿、尊、盤等,便自然滾落至坑的中部至西北一線,小件器物和不易滾動的器物則堆積在西南角和南部。根據坑中遺物的堆積情況,遺物傾倒亦有先後次序:首先倒入的是玉石器和金器,接著是銅人頭像、銅人麵像、銅人麵具、神像和瓿、尊等,再倒入混雜有玉石器和銅戈、銅瑗、陶尖底盞、陶器座在內的骨渣,最後放入玉璋、玉戈等大型玉石器以及部分陶尖底盞、陶器座等,象牙可能是與骨渣混在一起倒入坑中的。

大多數器物有明顯的火燒痕跡,如完整的象牙一端或一側被火燒焦發黑;銅容器全部被火燒殘,如瓿、尊、盤、器蓋等,大多一側或一端被燒成半熔化狀態,有的器物甚至熔化成團;銅頭像頸部燒熔化向上翻卷,有的僅存頭頂局部;銅戈、銅瑗等甚至有數件器物熔粘一起。有的燒成餅狀或團狀,已不能辨識器形;玉石器也多有火燒的痕跡,許多已殘斷,散落於坑中。

二號坑器物出土情況

二號坑出土器物1300件,其中青銅器735件,金器61件,玉器486件,綠鬆石3件,石器15件。另外還有象牙器殘片4件,象牙珠120顆,虎牙3枚,象牙67根,海貝約4600枚。該坑遺物可分上、中、下三層。坑底最下一層主要是小型青銅器和飾件,還有玉戈、玉璋、石戈等。小型青銅器和飾件有神壇、神殿、小神樹、小人像、眼形器、獸麵、銅瑗、銅鈴、鈴架及掛飾、蛇形飾、龍形飾、鳥形飾、銅箔、金箔魚形飾等。坑底東南麵還有一些草木灰和經火燒過的海貝。銅掛飾較集中地放置於坑的東北邊。獸麵、玉戈、玉璋、石戈等較集中地放置於坑的西麵,其中獸麵、玉戈和玉璋整齊疊放在一起。中層全部為青銅器,主要有青銅立人像、人頭像、人麵像、人麵具、獸麵具、尊、車輪形器、大型神樹等。這些器物出土時,沒有一定的規

律,仰覆均有。上層是60餘根象牙,散亂地堆置在青銅器上。以上三層遺物表明了當初投放的先後次序。

青銅立人像從腰部折斷,上半段在坑的中部,下半段在坑的西北部,壓在青銅樹下。青銅容器主要在坑的東南角和東北角,大部分容器外塗有朱色顏料,器內裝有海貝和玉、石器等。青銅獸麵分布於坑的西北角,與大量海貝放在一起。青銅人頭像和人麵具主要分布於坑的四周,坑的中部也有少量人頭像,有的人頭像內裝海貝。部分人頭像和人麵具毀損或經過火燒,人麵具被毀更甚,有的器物碎成數塊散落在坑的不同位置。推測多數器物在入坑前已經被故意砸碎,也有一些是在夯填時被砸碎的。

熟悉古蜀文化的人都知道,三星堆文明是長江上遊以成都平原為中心的古代青銅文化的典範。在類似的文明發現以前,研究者一直認為黃河文明是華夏文化的發源地,但現在這樣的論斷被推翻了,華夏文明的起源是“滿天星鬥式”,而不是以黃河流經的某個地域為發源地和中心,商周時期高度發達的青銅文化在中國廣闊的地域遍地開花。

然而古蜀文化的神秘在於,這些高貴而精美、被砸爛焚燒埋藏的禮儀性重器不是在廟堂類建築遺址中發現的,而是在兩個土坑中發現的。為什麼人們要如此粗暴地對待這些平時和神靈供奉在一起的精美禮器?

可以想象,這種不正常的埋藏方式,一定是在某種緊急而特殊的情況下發生的。是因為慘烈的戰爭,凶猛的洪水,突如其來的災禍,還是無可逃避的瘟疫?或是因為古蜀人已經厭倦了這塊土地以及依附在這塊土地上的神殿嗎?……總之,當時的情景一定令人深感不安。這一事實大概牽涉古蜀曆史上的一件隱秘大事:是改朝換代,還是棄舊圖新?是自我毀滅,還是另謀生路?

千古之謎:三星堆王國衰敗史

三星堆古城兩個祭祀坑的出現令所有熱愛古代文明的人興奮異常。他們除了研究成都平原商周時期青銅文明的發展以及它所達到的高度外,還對這種文明的獨特性產生了興趣。甚至有相當一部分學者潛心研究兩個祭祀坑的成因,試圖破解這兩個土坑中所隱藏的秘密,因為這兩個土坑很可能就是三星堆文明忽然中斷和消失的關鍵所在。這樣的揭秘工作有點像私人偵探麵對一樁無頭案,時間的流逝已使各方麵的線索變得模糊不清。因此參與三星堆祭祀坑揭秘工作的人隻能采取推測和聯想的辦法,試圖複原當時的真實情況。

經過十多年的研究,目前關於三星堆祭祀坑成因以及三星堆王國突然消亡原因的假說大致有以下幾種:一是戰爭;二是洪水;三是舉行開國大典時留下的“封禪遺址”;四是西南古代部族的一次結盟;五是死於非命的蜀王的墓葬。這些推測都有各自的理由,複原當時的情景就像是拍一部科幻電影,若幹種可能性都在神秘莫測的氣氛中一一重現。

一場戰爭一場夢

三星堆兩個祭祀坑的出土器物,都是經過大火的無情焚燒和人為的破壞後被埋葬的,也就是說這兩個坑帶有破壞性質甚至巫術性質。有專家學者結合古蜀曆史和考古現場作了如下推測:三星堆祭祀坑是在一次慘烈的戰爭或政權更迭過程中遺留的物證。戰敗者自不必說,他們可能已經國破家亡,全軍覆沒,血流成河,剩下的幾個王子王孫也都逃之夭夭了。但戰勝者,他們麵對這片敵人曾經生息過的肥沃土地,麵對敵人宗廟中猙獰的、用於祭祀他們先祖神靈的禮器,心中感到一陣陣莫名的恐懼。這些敵國的銅像就像一簇簇邪惡的花一樣,盛開在勝利者的麵前。砸爛並燒毀這些敵國重器,是勝利者發泄心中怨氣,並從精神上徹底打敗敵人的最有效手段。因此,在一片熊熊的火海和歡呼聲中,一場帶有巫術性質的焚毀和掩埋活動開始了。可以說,這是一場惡毒的懲罰,也是一場幸災樂禍的搗亂。

這種惡毒的懲罰不光在商周時期的成都平原發生過,中原也有類似的情景發生,夏、商、周三代王室也都經曆過這種“國破廟毀”的屈辱曆史。戰勝國往往把敵國的寶器當作戰利品或政權變更的象征物得意揚揚地運抵自己的國家,所謂“毀人之國,遷其重器”。《左傳·宣公三年》記載:“昔夏之方有德也,遠方圖物,貢金九枚,鑄鼎象物,百物而為之備……桀有昏德,鼎遷於商……商紂暴虐,鼎遷於周。”意思是說,夏桀王昏庸無德,亡國之後,國家重器“鼎”被商王朝用牛車一類的工具運回自己的首都去了。後來商紂王暴虐無常,心理嚴重變態,成天沉迷於女色,亡國之後“鼎”又被周王室給運走了。這反映出古代中原對國家禮器、重器的一種看法,即我既然毀了你的國家,那麼你們國家象征政權鼎立的重器就歸我所有了。我把它運回到我的國家去,每當我看見它,就等於重溫了一次勝利的喜悅和敵人的哭聲眼淚,這是多麼舒心暢意的事啊!

但為何中原三代王朝政權更迭時,沒出現三星堆那樣的焚燒狀況?他們也該把敵國的“鼎”焚毀砸爛埋入地下才對呀,並且再“踏上一隻腳”,叫它永世不得翻身,不是更加痛快淋漓?原因很簡單,夏、商、周三代王室的禮製和族群人種是基本一致的,他們的文化習俗和祭祀信仰也沒有根本性的差別。這正如《禮記·禮器》所說:“三代之禮一也,民共由之。”《論語·為政》也說:“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這等於是說,他們意識深處已把“鼎”看作是國家和民族的共同財富,誰擁有它,就表明誰是天下英雄,毀了豈不痛惜?因此,他們不把勝利者的衝天豪氣和無名怨氣傾瀉到“鼎”上。

而古蜀國的曆史則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態勢。按照文獻記載,曾經在成都平原叱吒風雲的蜀王共有魚鳧、杜宇、鱉靈等幾代,而他們都不屬於同一個部族或文化體係,魚鳧是岷江上遊山地的氐族,杜宇是雲南昭通人,而鱉靈也是來自異族的“荊人”或“巴人”。他們既然不屬於同一個民族或文化區域,那麼彼此間的宗教信仰和理念就會出現大的差別。從三星堆祭祀坑出土的器物可以看出,它們絕大部分為宗廟重器,也即一個民族的保護神或精神歸依。當一個新的政權代替舊的政權時,那些“冥頑不化”的民族保護神是不會屈尊變節保護異族的。因此在蜀地,毀人之國就不能單單是“遷其重器”,而應當是格殺勿論,通通地砸爛焚毀,即要想方設法消除舊的禮俗對後人的影響,最好是把它們從記憶中徹底抹掉。《國語·周語》在談到這種情況時說:“人夷其宗廟,而火焚其彝器,子孫為隸。”你看這多厲害呀,不但要把宗廟中的彝器火焚,還要讓敵人的子孫們世世代代都做奴隸,這就是勝利者對失敗者最深的怨恨和最惡毒的懲罰。三星堆祭祀坑出土的“奴隸石雕像”,無疑是這種懲罰的直接物證。按照中國人的想象,偶像和存在物之間,無論是在物質上還是精神上都是相通的,特別逼真的畫像或雕塑是具有生命的實體,這種臆想是中國偶像崇拜和寺廟文化賴以生存的基礎。也就是說,雕像和神偶不是任人擺布的木偶,它有自己的實物象征和生命軌跡。隻有徹底砸爛或銷毀它們,它所象征的生命實體才可能最終消除。三星堆祭祀坑的埋藏情況,恰恰反映了這種三段式推理。而且,為了使敵國的信仰體係徹底崩潰或化為烏有,他們還把彝器埋入地下夯實。如此一來,人們再也看不到過去的祭器祭禮,其實他們的目的就是要把新與舊之間的信仰聯係一刀兩斷。在“焚其彝器”的過程中,勝利者還舉行盛大的狂歡儀式,宰殺牲口燃放大火,砸爛敵人的宗廟。考古學家還據此推測,戰勝者可能是深諳農耕文化的杜宇族,而戰敗者是以漁獵文化為生存法寶的魚鳧氏。一段曆史,就在這次悲壯的祭祀中畫上了句號。

讓我們通過想象來還原一下當時的情景:身披大氅的杜宇威風凜凜地站在三星堆的土台上,他傲慢地俯視著這座戰敗的城池。盡管以前他聽說過魚鳧的城池修得多麼固若金湯,範圍多麼廣闊,內城多麼豪華穩固,但當他攻破這座城池並置身於現在站立的地方,他發現傳說是多麼虛假無憑。他想,再堅固的城池不也被我杜宇給攻破了嗎?想到此,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隨著笑意在臉上的逐漸擴展,他原本含蓄的笑容逐漸變成了縱聲大笑。這一陣陣狂笑,聽起來比劉邦戰勝項羽時更加爽朗和肆無忌憚。

士兵們站在杜宇麵前發出陣陣歡呼,劫掠和報複本來是戰勝者最普遍的心理欲望。不如此,怎麼對得起死去的兄弟,怎麼對得起為這場戰爭所付出的高昂代價?一把火燒起來了,石頭砸爛青銅人像和青銅神樹、神壇的碎裂聲,久久地回蕩在曆史的暗道裏。士兵們來回穿梭,顯得異常興奮。一批批被大火焚燒和砸爛的禮器傾倒入新挖的土坑裏,叮叮當當的響聲聽起來像是神靈們無助的哀怨。

但也有一種可能,在三星堆古城即將被攻破的前夕,魚鳧站在被戰火洗禮過的殘垣斷壁上,忽然想起了陪伴他一生的神靈和偶像。這些本來待在幽暗宗廟裏的神偶像天空中的閃電一般,忽然浮現在他的腦海裏。雖然它們沒能保佑他贏得這場戰爭,但它們畢竟是祖宗遺留下來的國家重器,關乎這塊土地、這方人民、這片天空的榮辱衰敗——這樣的東西豈能落入敵人之手?這時,負傷的士兵一瘸一拐地前來報告:南邊的城牆已經失守了,敵人像潮水一樣向我們湧來,我們該怎麼辦?魚鳧用他魚鷹般銳利的眼睛瞪了一眼這個驚慌失措的士兵。怎麼辦?幹脆集合剩餘的士兵和百姓舉行最後一次祭祀吧,權當是我魚鳧在古蜀曆史上的告別演出。於是,在無比悲壯淒厲的氣氛中,魚鳧帶領他為數不多的士兵和百姓,匆匆忙忙地完成了這場空前絕後的祭祀。祭罷,再給這些禮器營造兩個可以安息的土坑,讓它們和這塊土地長久在一起,然後大家拔出利劍,向著敵人的陣營衝鋒而去。

記住那次洪水

依附在三星堆古城近旁的馬牧河雖然靜靜地流淌著,但有一次它像脫韁的野馬突然闖入了興盛的三星堆古城內。那時候的馬牧河比現在幹涸的河道顯得更加寬闊幽深,因此當河水因雨季暴漲時,洶湧的水流比得上決堤泛濫時的黃河。有關洪水毀滅三星堆古城的痕跡在考古發現中得到了證實。有一份考古材料說:“三星堆以南的階地第七層是一層厚20~50厘米的淤泥,青黑色,包含物極少,明顯與洪水有關。此層出土遺物為三星堆末期,因此毀滅三星堆古城的洪水就發生在三星堆文化的末期。”

成都平原為什麼自古就與洪水糾纏不清?難道這塊低窪的盆地命中注定是要用來儲蓄洪水的嗎?分析個中原因,主要是由於成都平原本來就屬衝積扇平原,大大小小的河流從西北方向朝東南方向呈扇麵狀流淌,一旦驟雨來臨,河水就很容易暴漲,導致決堤,從而造成城破家亡的災難。古蜀傳說中最大的一次洪水發生在杜宇統治的末期。《蜀王本紀》說:“時玉山出水,若堯之洪水,望帝(杜宇)不能治,使鱉靈決玉山,民得安處。”這次洪水實在太厲害了,像人類洪荒時代的洪水,鋪天蓋地地淹過來,用土築成的三星堆古城隻能在它麵前戰栗。

那些布掛在莊嚴廟堂裏的青銅人像、麵具本來是三星堆古城的保護神,然而現在它們失職了,它們對奔湧而來的洪水視而不見,眼睜睜地看著洪水衝破三星堆高大堅固的城牆,未能盡到它們本該具有的福佑職責,它們的“失職”使得三星堆古城屢屢受到洪水的侵害。神靈不靈,當然要失去人們一如既往的信賴了。人們懲罰它們,打砸它們,拋棄它們,並且重新選擇了值得信賴的神靈和新的居住地,一切舊的東西被拋棄,三星堆古城的人們從此遷徙到了離成都更近的金沙遺址。這個變換的過程,可以被看作是一場原始的信仰危機和信仰革命。

對失靈的偶像進行懲罰的事例,在中國曆史上多有記載,如弗雷澤的民俗學巨著《金枝》就曾記載說:“1888年4月,廣東的清朝官吏們祈求龍王爺停止沒完沒了的瓢潑大雨,當它對他們的禱告充耳不聞時,他們便把它的塑像鎖押起來整整五天。”

倘若要還原當初的曆史真相,故事的開頭可以這樣寫:天空陰霾密布,暴雨一連下了七七四十九天,這場雨對三星堆古城的國王杜宇來說,簡直是一場災難。他是個對雨水沒有多少好感的人,他生來就討厭這沒完沒了的雨水。夜裏,他睡在宮中潮濕的床榻之上,被子潮乎乎地發出一股黴味,他感覺自己就像睡在船上似的,他能聽見洪水在城牆外麵不斷拍打的聲音,像是河水在一次次拍打著船舷。而且,這種聲音越來越響亮,一次比一次更急地發出威脅的信號。直覺告訴他,遠處的洪水正日夜兼程地趕往這裏。這一夜,杜宇翻來覆去沒有睡好。

翌日清晨,杜宇在近臣的陪伴下憂心忡忡地登上城牆。他在登城的過程中,感覺原本堅實的城牆這時已經像浸泡在水裏的蛋糕一樣快要酥解了。他問:上個月我們祭祀過幾次天神、雨神和水神?負責國家祭儀的大臣稟報說:大王,我們一共祭祀了十五次,幾乎每兩天就祭祀一次。杜宇絕望地點點頭。剛才回答問題的大臣似乎沒把話說完,這時又繼續說道:大王,依微臣之見,這些太廟裏的神偶好像一點也不聽話,它們是不是被嬌寵壞了?不準胡說,杜宇以堅定的語氣打斷了大臣的胡言亂語。然而杜宇心中十分明白,這些老態龍鍾的神偶確實是不靈驗了。

尋找新的居住地的想法很快被提了出來,多數人認為應遷往平原的腹地,而不應該回到平原西北邊的山地裏去,因為如果那樣的話,對於一支熟悉平原農耕生活的部族來說,無疑成了一場災難和文明的倒退。杜宇讚同這種看法,吩咐手下做好全城大搬遷的準備。

洪水依然沒有退去的跡象,而且來勢更加洶湧澎湃。主持搬遷工作的大臣這時提出一個問題:用於祭祀的國家禮器需不需要全都帶走?杜宇蹙著眉頭說:帶走一部分吧,其餘的都留下,我們在城址被淹之日可能會舉行一場盛大的祭祀,為了這塊生養我們的土地,也為了讓失靈的偶像重新蘇醒。我想告訴它們,我現在要撇下它們走了,要搬到一個新的地方去了;我想讓它們知道,我杜宇不會無條件地屈尊於它們一輩子。杜宇的這番話雖然平靜而憂傷,但所有在場的人都能感到它的分量。是啊,一個民族隻有棄舊圖新,才可能尋找到新的出路。

一天上午,雨停了,籠罩在滾滾烏雲中的三星堆古城迎來了短暫的晴朗,但人們清楚地知道,這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預兆。這短暫的晴朗,根本不可能改變城外的洪水以更快的速度、更大的流量湧向這裏。一場祭祀在默默的哀怨中悄然進行:焚燒的滾滾濃煙伴隨著潮濕的空氣升上天空,天空中低低地懸垂著鉛灰色的雲層。遠處的沼澤地中,不祥的鳥展開黑色的翅膀在天幕下低低盤旋著,發出一陣陣恐怖淒厲的哀叫。當挖掘祭祀坑的工人在坑底發現水在不斷滲出時,他們知道洪水真的來臨了。人們加快了行動的節奏,他們一邊咬牙切齒地打砸和焚燒這些禮器,一邊惡狠狠地警告它們:再不讓洪水退去,我們就要砸斷你的腿、打瞎你的眼;然而,神靈們一個個默不做聲。幾天以後,三星堆古城變成了一片澤國,水中漂浮著屋頂的茅草和嬰兒的衣服……又過了三千多年,人們發現了當時祭祀留下的兩個土坑和一層青黑色的淤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