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小順一陣恍惚,忽然想起了什麼,猛地抓住她的手哭喊道:“我媽要死了,青森快沒了!”
申暖愣了一下,呆呆地看著他,“說什麼胡話呢?”她的心開始下沉。
就在申暖離開鎮後的一個星期裏,工程隊的人到他們鎮上考察,他們那山風景好,離城市不遠,於是有投資商打算在那兒建一個曆史旅遊城,讓原本在鎮上的百來戶人家搬遷。活了幾代的地方就這麼給人占去,謝大嬸當然不會同意,揮起掃帚就開始趕人,結果那張揚跋扈的某某秘書官在身後推了她一把,她一個沒站穩順著斜坡滾了下來。傷的剛好是腦袋,當天謝大嬸就在鄉鎮所的小醫院昏迷不醒,主管公司一句自衛就把責任推得一幹二淨,死活一個子兒也不肯掏出來,謝小順守在他們飯店門口跟他們鬧,被幾個保鏢打了一頓還送去了警察局。
最後沒辦法,有人讓小順去找申暖,說收養她的那家人肯定是有錢人,一定能鎮住那幫混蛋。謝小順便叫人幫著照顧躺在醫院的謝大嬸,自己跑出來了。隻是這城市那麼大,真要找一個人談何容易,小順倒不是真要申暖幫什麼忙,他隻想在城裏打一份工,賺錢回去治好媽媽,可是一個一沒本地戶口二沒文憑三沒門路的孩子哪那麼容易能找到工作。
謝小順狠狠地咬著牙,幾個月來的變故將他整個人都磨上一抹滄桑,“我已經出來快半個月了,也不知道媽媽怎麼樣了……”他說著,眼神漸漸變得疲倦。
申暖拍了拍他的頭,拿出準備好的盒飯,“先吃點東西吧,你一定餓了。”
謝小順看著她,申暖又說:“想要改變什麼的話,也得人有力氣才行啊。”
他點了點頭,拿起筷子就大口吃了起來。申暖的目光漸漸變得深沉。
吃完飯,兩個人說了會兒話,謝小順又累得睡去了。申暖走出大廳,一股冷風直直地吹到身上,一陣迷惘。
低著頭坐到了花壇邊,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突然有人跑過來拉住申暖的手,她抬起頭,看到的是一臉擔憂的薑仰北。
“你怎麼了?生病了嗎?”他伸手摸她的額頭。
申暖愣了一下,握住仰北的手。
薑仰北到這裏以前已經跑了好幾個地方,其實他大可以再打電話問申暖到底在哪家醫院,偏偏心裏有一種執著,讓他堅持著一家一家這麼找下去。下車的時候幾乎就要擦肩而過,申暖坐的地方比較偏,又在陰影下,若不是剛才鬼使神差地往這邊望了幾眼,仰北就要徹底地錯過了。
申暖看著仰北的眼睛,“你怎麼來了?”
他的手還被她握在半空,“你說你在醫院,我擔心你。”
申暖咬了咬嘴唇,一股暖流自心中湧過。
她說:“仰北,我可能要離開這裏了,我要回家。”
薑仰北睜大眼睛,呆滯著說不出一句話。
申暖垂下頭,將他的手放在臉上,因為吹了冷風,她的臉是涼涼的,仰北的手卻是暖乎乎的,“我也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可是這個時候,我覺得我應該回去。”申暖想起了親厚率直的謝大嬸,又想起自小玩到大的古刹,“那裏是我的家啊……”她這樣說。
第二天,申暖給唐書留了一封信,讓他幫著照顧下謝小順。然後就清了幾件衣服,一個人往火車站去了。薑歆去世的時候有給申暖留下不多的一筆錢,她一直存著沒怎麼用。雖然知道就算回去她也一定做不了什麼,可是如果不這麼做的話,她想她會後悔一輩子。
十一月的火車上沒有什麼人,申暖坐到位子上,隔著窗戶望著灰蒙蒙的天空。她突然感到害怕,怕回去以後看到一切都變了,她害怕自己連唯一的容身之地也沒有了。
火車慢慢地開啟,一個人坐到了申暖身邊。
那人看著她忐忑不安的側臉,道:“你在哭嗎?”
聽到這聲音,申暖怔住了,呆呆地看過來,大聲喊道:“仰北?!”她瞪大眼睛,像做夢似的看著他,一點也不明白薑仰北怎麼會在這裏。
仰北看著她震驚的樣子微微笑了笑,“一直想去山裏旅遊,有申暖陪著就不會悶了。”
申暖的眼眶紅了,心中一陣衝動,抱住了薑仰北就哭了起來。哭聲在空蕩的車廂裏回響著,一瞬間時光變得不那麼真切。
仰北遲疑了一下,才伸手回抱住懷裏的女孩,一直以來都被衛朝陽保護著,他頭一次感到自己也能夠被人需要。
很多年以後,申暖問仰北那時候為什麼會跟她到火車上,薑仰北就說,他不想讓別人看見她哭,怕她會被人搶走。
擦幹眼淚,申暖的心情好了起來,一路上她給仰北講了很多小時候的事。
申暖突然想起上次衛朝陽說,仰北是他的救命恩人。
“那件事啊。”薑仰北笑了笑,“初中的時候有一次朝陽準備跟一群不好的朋友去打架,後來被我拉住了,沒去成,那次的事鬧得很大,死了六七個人,朝陽的爸爸知道後還打了他一頓。”
“原來那家夥也有不良少年的時期啊。”申暖笑。
“朝陽一直很照顧我的。”薑仰北說,然後又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心裏莫名地一堵。
“我倒覺得是他更需要你一些。”申暖這麼覺得,“你對他來說很重要。”
仰北看著申暖,突然問:“那我對你呢,也重要嗎?”
申暖愣了一下,暖暖地一笑,“最重要了。”
薑仰北睜大眼睛,隨之莞爾,“那麼朝陽呢,你喜歡他嗎?”他問得很認真。
申暖也很認真地想了想,“他這人,也不壞吧,就是八字不合。”
仰北像摸小狗似的親昵地摸了摸申暖的頭,笑容中不覺地帶著一絲寵溺和縱容,“朝陽很喜歡你的,隻是不太會表達,如果是申暖的話,一定能給他幸福。”
她眨了眨眼睛,“那你呢?”
“我什麼?”
申暖愣了一下,搖搖頭,“沒,我肚子餓了。”
直到第二天早晨,車終於到站了,仰北體貼地接過申暖手裏的東西,然後伸手理理她睡亂的劉海。申暖抬起頭,逆著光看著仰北的身影,溫和的陽光映照著周身的輪廓,像是蒙上了一層羽翼。
申暖奇妙地看著他,“啊,仰北有翅膀!”
薑仰北敲了敲她的額頭,“還在做夢呢?”
“真的有呢。”申暖笑著伸出手。
仰北微微閃身,對著朝陽眯了眯眼睛,隱約之間,他仿佛也看到了申暖背後的那雙翅膀,暖暖的,會發光。
也許,每個人的身後都有翅膀,注定著,要去守護什麼人。
兩個人走出出站口,兩輛黑色的轎車停在門前。
唐書從車裏一步步走到申暖和薑仰北身邊,嚴肅地說:“老板讓我把你們帶回去。”
“我……”
申暖想要反駁,唐書按住她的肩膀,“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不過現在還是跟我回去的好。”他又看向薑仰北,“你爺爺很生氣,現在這個時候,還是聽他的話為好。”
仰北錯愕地皺起眉頭,申暖一怔,看著他的表情,也意識到可能是很嚴重的事情。
仿佛隻要一步就能夠回去,可最後還是不得不被迫離開。
申暖和仰北一起坐在轎車的後座,回過頭,卻突然感到離自己的天空越來越遠了。
薑仰北沉默地坐在那裏,一如既往的鬱結與孤清,突然他感到右手一暖,側過頭看去,申暖正看著窗外的天空,左手悄悄地握著他的手。
空中有樹葉飛舞,靜靜地側過玻璃窗,仰北也看向青色的天,無止盡的蒼穹向外延伸。
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