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仰北側頭看著手術台上的申暖,整個世界仿佛無聲,安靜得隻剩下兩個人的呼吸聲。
如果生命可以賦予,是不是能將我所有的血液給另一個人,隻要她,活著。
好好活著。
而病房以外,薑遠航正陷入一種極度的混亂。
為什麼,她的血型會跟他們一樣?
為什麼,薑歆要收養這個孩子?
為什麼,薑歆當初會離家出走?
為什麼,在她離開以前,一定要將申暖交給薑家?
難道……他的孫女還活著?一直以來,都還活著?
太多的巧合和不解,薑遠航糊塗了,他開始回憶十幾年前那場沒有結局的綁架案,那個麵目全非的屍體,那個百分之九十九吻合的驗血報告。
除了科學上的驗證,再沒有什麼能夠證明薑欣的死亡。
但如果那個報告是個錯誤,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他的孫女或許還活著……
醫學上說,即使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吻合的DNA,也不能完全斷定持有者一定有親屬關係。
太多的疑惑,隻有等申暖醒來。
薑仰北守在病床邊,每過幾分鍾,就忍不住去探探她的呼吸,摸摸她的臉。感覺到那溫暖還沒有消失,才安心地又坐下來,然後,靜靜地看著她。
申暖……
心裏喊著,眼眶一熱,想起白天的情形,淚水沿著臉頰滑過。
說好了,要永遠在一起,我跟你,都不能食言。
所以,一定要醒過來……
夜半的病房寂靜無聲,薑仰北的淚落在申暖的指尖,輕輕的一聲,投入心底。
“對不起,那一刀傷了脊髓,加上失血過多,病人這輩子恐怕都不能醒過來了。”
主治醫生哀傷地宣布著結論,有人抽氣,有人悲傷,有人哭泣,人群中,隻有一雙眼睛冷冷地看著病床上的人,緊閉的眼睛,冰涼的身體,好像隨時都要跳起來衝著你笑,可現在,卻隻能沉默著躺在這裏。
既然不能再醒來,那麼就永遠睡下去吧。
我跟你,一起睡下去,就這樣沉睡,然後,到另一個世界去。
刀光晃動在眼前,那隻手,緩緩地接近了少女的脖子……
“啊!”
驚歎一聲,薑仰北猛地睜開眼睛,正午的陽光淡淡地照進了病房,喘息著,很久很久,才意識到剛才的一切隻是一個夢。
薑仰北歎了口氣,突然想起什麼,抬起頭,看著申暖的病床,空蕩蕩的,上麵沒有人!
渾身開始輕顫,發冷,夢裏的恐懼一點一點地回到身體裏,壓抑著,不能呼吸。
這時,有人推開了病房的大門,衛朝陽探過頭來,“仰北?”
他回過頭,眼睛裏盛滿惶恐。
“別擔心,申暖沒事,她早上醒了,人在發燒,為安全著想,被送到加護病房去了。”
薑仰北鬆了口氣,找回自己的呼吸,“為什麼不叫我?”
“你太累了,再不休息也該病倒了。”衛朝陽拍拍他的肩膀,“去吃點東西,回頭再去看她。”
仰北低著頭,許久,才開口說:“是我害她變成這樣的,如果我不那麼任性的話……”
“別瞎想,有什麼話,吃飽了有力氣了自己跟她說。”
薑仰北靜靜點了點頭,站起來,走到洗手間,鏡子裏的自己臉色青白,唯有那雙漂亮的眸子裏依舊寫著恐懼,他閉了閉眼睛,雙手捧著冷水拍了拍自己的臉。
你還活著……真好。
這一刻,薑仰北感到一種劇痛後的困乏,心,終究是安定了一些。
隔著玻璃,可以看到申暖安靜地躺在那裏,臉頰因為熱度透著嫣紅,好在,有了活著的氣息。薑仰北站在原地,遲遲不敢上前,他害怕靠近,怕推開那扇門,門內的一切都是幻覺。
病床上的申暖睫毛輕顫著,遲疑了一會兒,睜開了眼睛。
薑仰北看著他,輕輕地扯了扯嘴角。
止痛藥的反應還沒有過,身體麻木著,動彈不得。申暖眨了眨眼睛,轉眸看去,天花板,床腳,玻璃窗,而後,是薑仰北疲倦的臉。
她看著他,回憶著自己為什麼會躺在這裏,昏迷前最後的畫麵慢慢的回到眼前,是那個窒悶的下午,她衝出房間,攔了車飛快地往薑家奔去,心裏湧動著,想起仰北走時的表情,彷徨著,似乎感到有什麼不祥的事將要發生。
按響門鈴,推開管家的阻攔,一鼓作氣跑上了書房,就是有一股力量,讓自己一定要趕到那個房間,然後,看到了仰北的臉,絕望地站立在刀鋒下,絕望地等待審判和淩遲。
申暖擰了擰眉睫,看著正往門內走來的人,不覺鬆了口氣。
還好,他沒有事。
薑仰北穿著消毒過的病服,走到她身邊。肩膀上的傷口很深,整個手臂都被厚厚的紗布包裹著。曾經那麼活潑的人,就這樣怏怏地躺在這裏,仰北看著,心裏一陣疼痛。
申暖笑了,雖然還很吃力,隻微微牽動了嘴角,可是那笑容,始終顯得格外溫暖。薑仰北終於明白到,原來這溫暖並不是從她臉上顯現的,它來自於申暖的內心,由內到外,滲透到身邊所有人的心裏,從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到,這個人,並不是屬於他一個人的,她的光芒那樣耀眼,張揚著整個天空,自由自在。
該怎樣解釋心中的感情,該怎樣傳達內心的不安,兩個人靠得太近,越發清楚地看到彼此是分別的個體。
一年裏的最後一天,護士在病房裏給申暖拉線。
整整三十六針,密密麻麻地延伸在背後,本已習慣的刺痛感突然抽離,麻木後,背上反而感到一陣空虛。整型醫院已經找好了,唐書再三強調,一定不能讓身上留下傷口,申暖其實並不在意,但她怕仰北難過,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那一天後薑芷姍被送到了精神病院,走進隔離的時候,口裏依舊不斷地念著:欣欣,我找到欣欣了……
薑遠航看著她,手裏握著申暖的驗血報告。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雙無形的觸手擺弄著人間的命運。
到底是誰讓她離開,又到底是誰把她帶了回來?
薑遠航低下頭,突然感到一陣疲憊。
薑仰北和衛朝陽走進房間,申暖揮動著還能動的那隻手,一拳打在衛朝陽的肩膀上,“為什麼你每次來探病都不帶禮物?”
衛朝陽從身後提出一個哈密瓜,“小沒良心的,沒看到我專程從國外空運哈密瓜給你吃嗎?”
申暖笑了,“你怎麼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居然知道送禮物。”
衛朝陽和仰北都是一怔,“今天是你生日?”
“對啊。”
“你不是被撿來的怎麼會有生日?”
申暖瞪著朝陽,“我又不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怎麼不能有生日,薑歆說了我就是這天出生的,我想應該是撿到我的人告訴她的吧。”
薑仰北有些詫異地說:“我的生日也是今天。”
申暖一樂,“這麼巧?!我們真有緣。”
真的隻是巧合?衛朝陽倍感疑惑。
“等下我們去謝小順工作的酒吧,他們說好了要在那裏慶祝的,還買了一個很大的生日蛋糕。”申暖誇張著用單手劃了個弧,“小順的媽媽也渡過危險期了,真好。”
薑仰北看著她笑,也略微啟動著嘴角。
這些天來朝夕相對,仰北比護士還要緊張地照顧著申暖,兩個人雖然都沒有再談過什麼,但有些東西,卻自然而然地理解和釋然了。
愉快地瘋了一個下午,考慮到申暖是從醫院跑出來的,大家都提前散了場。
和那兩個人告別以後,衛朝陽準備去找薑遠航,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漸漸地,已不再是懷疑,而是一種預感。他相信,薑遠航一定已經有了答案。
雪已經停了,申暖和薑仰北沿著護城河往醫院走著。
“你剛剛許了什麼願?”
仰北抬起頭,“不是說出來就不靈了嗎?”
申暖摸摸頭,“對哦……”
薑仰北笑了,“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沒有給你準備禮物。”
“我也沒有準備你的啊。”
“那不一樣的。”
“有什麼不一樣?”
仰北愣了愣,許久,才笑道:“好像是沒有什麼不一樣的。”
不可以去數落自己的付出與得到,我們都該明白,那本與愛無關。
河岸的對麵升起煙花,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去看。
“申暖。”
“什麼?”她抬起頭。
吻,親親地,落在嘴角。
傍晚,回到醫院,兩個人高高興興地往房裏走,推開門,卻見一個許久未出現的人物,突兀地,站在窗前。
“你們回來了……”
薑遠航轉過身,嚴肅地看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