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書人書話 第六章布拉德伯裏,把科幻變成詩的人
2012年6月5日美國科幻作家雷·布拉德伯裏去世,享年91歲。至此,繼阿瑟·克拉克之後,世界科幻黃金時代的最後一位大師離去了。
但布拉德伯裏與克拉克有很大的不同。美國科幻曾經有過一個影響深遠的作家群,被稱為坎貝爾係作家,他們的創作和成長都與一個叫《驚奇故事》的科幻雜誌和它的主編約翰·坎貝爾有關,這些作家們遵循著相似的創作理念,塑造出今天科幻文學的麵貌。當代科幻文學中最重要的作家相當一部分都出自這個群體。但布拉德伯裏是一個例外,無論是寫作曆程還是創作理念,他都與坎貝爾係作家關係不大,他的作品在科幻文學中具有相當獨特的風格。
有評論家認為,布拉德伯裏把科幻小說從“充滿了大眼怪和小綠人”的通俗故事帶入了嚴肅文學。
與其他科幻大師相比,布拉德伯裏的作品較少受到科學規律的束縛。《火星編年史》是布拉德伯裏最著名的作品之一,通過一係列短中篇小說描述人類登陸火星的一個個曆史橫斷麵的場景。在這本書中,火星上有人類可呼吸的大氣層,有縱橫的運河,有已經消失的火星人和他們留下的古老的城市廢墟。即使在本書發表的1950年,這些描述也與當時已知的科學事實不符。但《火星編年史》卻展現了一種科幻小說中罕見的美:在火星夜中的原野上,地球人與火星人相遇,卻發現對方都是相隔著漫長時間的幻影;兩個家庭逃離了毀於核戰爭的地球,到火星去做沒有歸程的郊遊,當地球方向的無線電信號永遠沉寂時,大人們指著他們在運河中的倒影告訴孩子們,這就是火星人……這一幕幕場景充滿了布拉德伯裏所特有的詩意,如夢似幻,在空靈中飄蕩著淡淡的憂傷,讓人遐思不已。
與後來同樣聲稱把科幻帶入主流文學的新浪潮運動不同,布拉德伯裏作品所表現出的詩意和美感是古典的,是整體性的,很容易被感受到,沒有新浪潮作品中那種後現代的晦澀和破碎感。
筆者作為一名科幻迷和科幻小說作者,對布拉德伯裏作品印象最深的是一篇幾千字的短篇《濃霧號角》,描寫一個從遠古遺留下來的恐龍,隱伏在深海中,在一個濃霧之夜升上海麵,被一座燈塔所吸引,把它誤認為是自己早已消失的伴侶……這篇小說極度淡化了情節,更像一首詩,一首描述漫長時間中的孤獨與愛的詩篇,那來自遠古的無邊的孤寂使人銘心刻骨。《霜與火》是一部給國內讀者留下深刻印象的小說,講述一群人被困在一個遙遠的行星上,由於行星上某種輻射的作用,人在那裏的生理過程被加速了千萬倍,以至於每個人的人生被壓縮到7天,而能夠帶他們脫離苦海的飛船遙遙在望,但惡劣的環境和短暫的生命使人們無法到達那裏……小說在充滿寓言色彩的設定下表現出壯麗的詩意,在對那個遙遠的行星環境濃墨重彩的描述中,處處體現出一種慘烈的美感。在布拉德伯裏最早譯介到國內的小說《一聲驚雷》中,他用這樣詩意的語言描述時間旅行:“在從炭與灰中,從塵與煤中,古老的歲月、黛綠的年華將會像金色的火蜥蜴般躍起;玫瑰在風中再吐芬芳,白發變得烏黑,皺紋消蹤斂跡;一切都飛回芽胚,逃離了死亡,衝回它們的起點……一切都像中國盒子一樣層層相套,像兔子回到魔術帽子裏一樣……用手一觸就能做到這些,隻需用手一觸。”
1920年8月22日,雷·布拉德伯裏出生在伊利諾伊州的沃克甘,在他的自傳體小說《DandelionWine》中,他這樣描述自己的童年:“他在奶瓶發出清脆的叮當聲之前起床,對著窗外的小鎮施每天例行的魔法:他呼出一口氣,街燈滅了,就像一塊黑蛋糕上的蠟燭;再長呼出幾口氣,天空中的星星一個接一個地消失;接著,鳥群飛出樹叢,在他的魔法指揮下像樂隊般合唱起來;他指著東方發出一句咒語,太陽升了起來;他微笑著施展了最後一個魔法,讓小鎮上的人們走出家門……”布拉德伯裏的一生就是這樣,用他心中的幻想和詩意把世界重新描繪出來。
說幾句不是題外的題外話:布拉德伯裏去世後,美國各大媒體都在第一時間發出了訃告,《紐約時報》等媒體還發表了長篇報道,奧巴馬總統發表談話,稱布拉德伯裏“用他天才的作品重塑了我們的文化,拓展了我們的世界”。再看看國內,2003年,也是在這個月份,被稱為中國科幻之父的鄭文光悄然去世,媒體無人問津,倒是這種集體冷漠後來引發了幾則新聞,感歎鄭文光離世時的“孤寂冷清”。在更早些的時候,國內另一位科幻大師前輩,《珊瑚島上的死光》的作者童恩正客死在美國康涅狄克州,國內更是無人知曉。
我們期望能出現中國的布拉德伯裏,但他無疑將走過一條更加艱辛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