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SHALLWAY 碎時器(1 / 3)

第四章SHALLWAY 碎時器

【法國南部】

你其實從來不曾真正擁有時間,你隻是在瓦礫遍布的曠野裏撿拾它的碎片,你朝前邁出的每一個步伐,都是在抵達那並不遙遠的過去。——題記

【你在雲上,看時間死去的樣子。】

我又在收拾行李。

準確地說,是助理們在幫我收拾行李。這些年隨著出差越來越多,收拾行李已經從一件煩心的苦差事,變成了一件似乎隻需要按下按鈕,就可以按照編輯好的程式一路嘀嘀嘀地運行,然後瞬間兩個完美的旅行箱就收拾完畢了——裏麵裝載著所有旅途需要的各式各樣的東西。剛開始頻繁去外地的那幾年,每一次出門,需要帶什麼,不需要帶什麼,總是很傷腦筋。往往舍不得這個,舍不得那個,準備著這個,同時也預備好那個——但結果,帶出去的東西往往有70%以上沒有用過。甚至有曾經隔天就回來,箱子都沒有打開的狀況。

我有點不耐煩,準確地說,是有點無所謂地看著我的兩個同樣無所謂的助理幫我收拾行李。對他們來說,這是一件沒有樂趣也沒有痛苦的事情,看著手上的單子,一件一件核對需要帶的東西。

“我想帶一個枕頭。”我突然從沙發上直起身子。

“枕頭?”助理問。

“對,枕頭。能帶嗎?有空間嗎?”我淡淡地問他們。

“有是有。”助理說。

“那就帶著吧。”我饒有興趣。同時在心裏盤算著出門的這十天應該每一個晚上都會有好夢。

——但後來呢,這個枕頭的空間,還是被兩雙鞋代替了。而事實證明,這兩雙鞋從頭到尾就沒有從鞋袋裏拿出來過,旅途中一次也沒有穿。

【萬千日照下,他低頭數著自己的影子,數到七。】

我是隔了好久,才開始寫這篇文章。記憶已經有點模糊了,法國南部的這十幾天旅途,似乎已經變成了一團灰蒙蒙濕漉漉的棉絮,中間夾雜著幾根閃亮的銀絲——最閃亮的一根應該就是法國南部永遠充沛異常的日照了吧。

我在上海生活了十二年,每一年的上海,即使是在本應陽光燦爛的夏季,也依然是陰鬱而灰蒙的。仿佛天地間插了無數塊巨大的毛玻璃。

“你還有防曬霜嗎?我好像已經破皮了。”我低頭在背包裏翻找著,抬起頭,問坐在我對麵的落落,她紅彤彤的一張臉,看起來像剛從西藏高原下來。我覺得她看起來有點像喝醉,覺得很有意思。在這之後的幾天,依然是在巴士上,我和她還是麵對麵坐著,我們倆都在剛剛的晚餐上喝了一點葡萄酒,她酒量好,沒什麼反應,但是我的臉卻變得紅彤彤的。我湊過去,把剛剛在主人庭院裏摘下的一朵紫色小花別在我西裝的領口,然後嚷嚷著要和落落拍一個合影。我把合影發到朋友圈,無數朋友在下麵留言:恭喜啊!

所以,他們是以為這是我的結婚照嗎?

在法國南部的日子,往往都意識不到已經傍晚。經常是已經晚上七八點,但抬起頭,漫天的雲霞依然擴散著充足的光照,走在淺色的街道和建築區域,依然需要戴上墨鏡,否則眼睛就睜不開來。開始兩天,我的皮膚被每天超長時間的燦爛陽光灼傷得通紅,以至於晚上不得不用冷水衝臉,同時敷上厚厚的冰鎮麵膜。但幾天之後,我就習慣了這邊仿佛無限量供應的陽光了。每一天都像是有跳動著的火星在皮膚上爆炸著,細小而銳利的熱度密密麻麻地鑽進每一個毛孔裏。又癢,又舒服,走兩步就想在路邊坐下來,甚至躺下來睡覺。我想我有點明白為什麼法國人那麼愛喝咖啡了。

我十七歲的時候參加作文比賽,那個時候決賽的題目叫作《假如明天沒有太陽》,我忘記自己具體寫了什麼,但是我記得自己的心態,那個時候對於明天沒有太陽這件事情,我是歇斯底裏地感到快樂的。為什麼呢?那個時候的自己,喜歡在晚上做完功課之後,點著台燈,縮在椅子上看小說,或者關掉所有的燈,窩在被窩裏聽CD唱機。沒錯,那個時候我們還在買CD,還在用walkman,那個時候沒有iPod沒有MP3下載,所有音樂和歌詞都被灌錄在反射著彩虹光芒的CD碟片上。我對於沒有太陽這件事情是恨不得舉雙手雙腳讚同的。因為沒有太陽,也就等於永夜了吧。吸血鬼和我,都一樣開心。

十多年過去之後,我依然在安靜的夜晚看書,聽歌,看電影。但我卻不再抵觸白天的來臨。曾經學生年代的白天就意味著無窮無盡散發著油墨味道的模擬試卷,意味著背著書包沿著牆角快快走的無趣路途,意味著口袋裏的零花錢永遠不夠買齊自己喜歡的小說和CD,意味著風油精的味道再刺鼻也依然抵擋不住疲倦和乏味而在頭頂轉動的風扇葉片下昏昏睡去,意味著黑板上來不及抄寫的筆記被老師匆忙地擦去。那個時候的我特別特別不喜歡那個時候的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