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3 / 3)

等撤離大隊的最後一輛車絕塵而去,我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卻不想,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我找到冀惠彥和楊小勇,三個人躲在新聞中心的帳篷那邊,找選題的找選題、編片子的編片子,都沒開口說,但都覺得暗流洶湧。

平常我們的海事衛星電話在白天都是架通的,我那部巴格達當地的“二哥大”雖然多數時候不好用,但也是24小時開機,時刻等著有什麼消息過來,或者國內台裏的什麼人找我們。但現在全部都掐斷了。

突然一下斷絕了與世界的聯係,我心裏就跟一千隻螞蟻在爬一樣。在使館的時候,大使就跟我說,電視台打了很多電話聯係不上我們,也把電話打到他們那兒了,要我們務必跟著一起撤離。我知道開了機要麵臨什麼樣的壓力,但是不開機,就是一種怯懦的逃避。

中午過了以後,我實在頂不住了,就把海事衛星電話接上,也把那個平常時通時不通的“二哥大”開機了。沒過多久,台裏的暴風驟雨就通過各種通訊設備穿越千裏,劈頭蓋臉地朝著我們來了。

首先就是新聞中心主任李挺的電話,我從來沒聽過他這麼嚴厲這麼惱火的語氣,一上來就直接問:“你們怎麼回事!電話不通,人也不見了!”

我連忙跟他解釋,還是那套“不靠譜本地雇員攜護照失蹤”的說辭:“我確實沒護照,走不了,一上午就忙這事呢,‘二哥大’也沒電,剛剛充上電。”

李挺主任直接說,不行,外交部來電話了,台裏也是這麼個決定,你們還是得走,不能不撤。

我心裏還想著怎麼搪塞一下,反複解釋說,沒有護照,走不了,再說還有工作沒幹完,總算把李挺主任搪塞過去了。又接了一串領導的電話,到後來我自己都有點相信那個故事了,越說越真誠的感覺。

結果,到了傍晚的時候,我們的副台長羅明親自打電話來問情況,我故意很無奈地說:“沒找到,那個人真的不知道現在跑到哪兒了,我確實走不了啊。”

羅台的語氣很平靜,也很堅定,他說:“沒關係,安全重要,我們跟外交部商量了,跟約旦大使館的工作人員也交流過,你們沒有護照沒關係,現在就走,在邊境口岸那裏可以補辦手續,外交部會為你們做證明。這一點,我們已經通過外交部門跟伊拉克當局、外交部門和軍警部門溝通好了,他們承諾放行,所以你們現在就動身。”

我想,我拙劣的謊言大概是沒有辦法撐到最後了,但我還想掙紮一下,還在糾結一些細節,又說阿布拿了我們很多素材,又說他身上還有我們的錢。

最後,羅台在電話裏,非常鄭重地跟我說:“小水,你別說了,你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但是你別說了,撤退不僅僅是央視一家的決定,你可以理解為,這是國家的決定。現在台裏的領導和同事,都很擔心你們的安全,有很多熱心觀眾也打電話來,詢問你們什麼時候撤回國內。這件事已經影響了很多人,你如果堅持現在不走,我可以告訴你,台裏決定,你們以後所有的報道,我們都不會播出,你們不會從伊拉克發出任何報道。”

我切實體會到“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的含義,便是在聽到這句話之後。我感覺自己緊繃的精神慢慢瓦解,堅韌的軀體開始逐節崩潰。作為一個記者,我看到再多,聽到再多,采訪得再翔實生動,沒有報道的平台,一切工作就都喪失了意義。

我想要賴下來,是想要報道這場曆史性的戰爭,不是想留在伊拉克舉一麵標榜自我的旗幟。我不怕死,也不怕違抗命令,我和我的夥伴想必都是如此。但是,我很害怕,我所做的一切失去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