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字和艾葉一起伏在一焦臥室的窗外往裏看,竹架上擺了十幾個大大小小的竹筒子。艾葉告訴他,每隻竹筒上麵都刻有貯藏的年份日期。在那裏,最久的一筒是九年前的,前天剛開封,氣味很香。
朱字到田間去采艾草。
這時候的未穀已經金黃一片,成熟的速度驚人。隻等陽光再曬去穀殼的水分,把未葉曬得幹枯些就可以收割了。
生長在未穀邊上的艾草和臭草花是炫眼的綠。臭草花開滿枝,點點的自絨,很是招搖,完全蓋過艾草的風采,把它遮在花葉下麵。但是,朱字總能一眼就看到那些低調生長的艾草。
朱宇抱了一大捆艾草回家,鋪在家旁邊的大石塊上曬。他又跑到窩山村老竹頭家的竹具坊去撿了十幾個長長短短、大大小小的竹筒回來。他學著一焦的樣子,曬艾草,情艾草。他把木槽當桂,雙手舉起一把木槌把艾草拍打碎,揉搓成絨。他做了九筒艾餅,擺在床頭的竹架上,睡覺前看看,醒來又看看。每當他看那些竹筒的時候,臉上就會有了一些笑意。那張冷冰冰的臉也因為這些笑容而多了些暖意。
朱宇象她阿媽,天生一副鬱悶表情。在他五歲半時,阿媽病筆,從那以後他好像就再也不會笑了,麵色冷冷,目光冷冷,很不快樂的樣子。然而,現在卻能笑了。
爺爺朱文章好幾次看到朱宇癡迷地看著竹筒笑的樣子,心情激動。
朱文章是落晚回鄉的知識分子,為人正直,是鄉裏講公道話的人物。現在負責鄉裏祠堂的事務,主筆整理全鄉整個朱姓大族的族譜,頗得眾人敬重。他飽讀詩書,擅長書法,本想用心培養唯一的孫子,可是朱字自幼時起對讀書興趣不大。讓他寫字他也寫,讓他看書他也看,可是讓他上村小讀書他就搖頭。朱字不愛讀書,不愛說話,唯獨對一焦末日艾草感興趣。朱文章心想,朱宇喜歡艾草,當個小燒火也沒有什麼不好,鄉村醫生也是醫生,既能治病救人又可以謀得生計,也是美事。
一焦去那山頭村給人燒火。一出村就看見朱字在那裏等著了。他的打扮也像一焦那樣,戴一鬥笠,肩膀上掛一隻用繩子穿好的竹筒,裏麵裝著艾絨。於再提一隻小籃子,裏麵裝有燒火所用的火柴,香柱,幾小把紮好的幹艾。
倆人一前一後的走過大片田野,進了村子。主家見朱字是跟著一焦來的,以為是他的徒弟,也一並請進屋裏,多給他擺了一張椅子。
一焦要燒的人是個小明哈,生甘。青筋滿身,不吃奶,瘦弱,啼哭不停。
燒火時門窗要關好,不能進風。點燃一小把艾草放在床底,屋裏漫散艾香能安神。椅上點一盞燈,再燃一小住香。
一焦從竹筒裏取出艾絨,用指尖擰成像幢自郎屎那麼一小粒,兩頭尖。一焦用指甲捏夾著尖尖的一端,挨在香柱中點燃,點在穴位裏灸一下,呀哈兒皮薄肉嫩,經不起久灸,需要快速地用指甲提夾起來,在指尖中一揉,把火搓滅。一焦為了讓朱字能看得清楚,聽得明白,特地講解了一下呀哈的病狀和診斷的結果,需要燒哪幾處六位。他每燒一處穴位時都會特地講一下穴位名。
一焦沒有叫他看或記,覺得他隻要想學自然會好好記。在接下去的大半年裏,朱字都跟著一焦走村燒火,得以見識很多病例。朱字也一直堅持著帶上自己做的艾絨,雖然一直沒有機會使用。有時候他會幫忙點香柱和揉艾團。
朱宇雖然跟著一焦,但不主動跟他說話。一焦也已經習慣了有這個不聲不響的小家夥跟著。有時候,他出門去給人燒火,如果遲一點沒見到朱字,就忍不住放慢腳步,四處看看,尋找,直到看到他在不遠處跟來時,心才踏實。
有時候天冷下雨,一焦以為還是孩子的朱字不會跟去了,多半會像貓一樣縮在家裏烤火。可讓一焦意外的是,越是天氣不好的時候朱字越是出現得早,裝備完整的站在村頭的橋邊等他。
有一天,他們所去的村子需要越過一道田溝,一焦一下子就跨過去了,朱字卻還差一腳才能跨達對岸,結果捧到溝裏。一焦回頭看趴在溝裏的他,問:“摔著哪了嗎?”“沒。”朱字說著從溝裏爬起來,滿身泥汙。
“你回去。換衣服。”一焦對他說。
“好。”朱字隻好先回家去。
這次簡短的對話,首次打破長久以來一焦和朱字彼此的沉默。
第二天,一焦再去別的村子燒火時,發現朱字沒有出現。他假裝整理鬥笠上的竹葉,故意在橋頭邊等了一會。朱字還是沒來。一焦要去燒火的病人是幾個月大的呀哈兒,不能久拖。一路上,一焦的心空落落的。一焦在想,難道朱字又像以前那樣,隻要跟他說話就逃跑?
一焦回來時,遇到朱文章,一問才知道朱宇感冒。一焦不放心,去看看。
朱宇象貓一樣,嘴角掛著的那點笑意勝過所有話語。一焦每灸一下都會說一聲:“不疼的。”一焦燒完以後,拉起羊皮子把他嚴實地捂起來,叮囑他悶頭睡一覺,出身汗就會好。
一焦收拾好工具準備要走時,發現朱字的屋裏有很多曬幹的艾草把,竹架上也擺了一排竹筒,上麵刻有艾餅做成的日期。在竹筒中擺有幾個竹子人。竹子人身上有刀刻的小白點。一焦一眼掃過就能看出那些刻點是艾燒穴位標記。一焦把那些竹子人拿下來一看,果然每個竹子人都代表一個病例。朱字用這些竹子人來記錄病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