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聰明呀。也很認真。”一焦感歎說。朱文章在旁邊解釋,“他一心就想當個小燒火。”朱字被一焦正式收為徒弟。在每次診病之前,一焦都讓朱宇先診,慢慢讓他在臨床中得以曆練。除了特別幼小的呀哈和特別嚴重的病人由一焦親自燒火以外,普遍的病例都能讓小燒火來。

朱宇這麼一眼又是一年。

這一年將近年底,是一焦最忙碌的時期。山村裏的人們有個習慣,年底前請一焦來給家裏的小孩用艾燒一身,把懶筋燒掉好過年。

這個時候不僅是朱字要跟著,就連艾葉也要跟著當助手。在那些日子裏,三個人每天早出晚泥。

大年二十九那天,一焦他們正好在鎮附近的村子燒火,出來時順道拐去街上買一些年貨。一焦讓朱字和艾葉在老牛籲街頭的馬尾鬆下等他,他一個人去買東西比較快。

有一個病架從醫院那邊抬出來。被子上壓有紅紙,預示人快死了,病人主家求上天多給病人一點時間,能續命到家。擔架就從朱字他們麵前過,羊皮子蓋得不夠嚴,女病人的半張臉露出來,淩亂的頭發在風中飄蕩。她的眼睛半開半合,眼神透出對死亡的恐懼,對人世和親人的不舍,更有求生的渴望。朱字的目光緊緊追著那雙眼睛,腳一抬就跟上去我是燒火的,我要用艾草燒好她的病。”抬擔架的人刹住腳步,吃驚地看著他,主要是他還太小。朱字那堅定的眼神又最終讓他們願意試試。醫生說難救,他們家的錢也花得精光,橫豎是個死,不如就讓他把死人當活人醫。

朱字要跟主家人一起回村,讓艾葉在這裏等一焦。

朱宇讓病人躺在關好門窗的屋裏,像一焦那樣燒把艾草在床底。病人是產後風,另外還有其他病狀。朱字沉著地揉了幾團(象黃豆那麼大的艾絨,分別燒了幾個穴位。然後再捂羊皮子讓她睡一會。

主家的人一邊等看看病情,一邊悄悄地看於布置靈堂。他們誰都不抱希望。朱字把手伸進被窩摸摸病人的手,竟然摸到了汗津津的手。能出汗就有希望。

一焦和艾葉一路打聽,也找來了。一焦點燈看了一下病人的臉色,再給她把了一下脈,轉頭對主家說:“熬點白米粥,稀爛點的。”主家人還是不敢相信。待到下半晝時分,病人果然清醒,說肚子餓了。

主家人歡天喜地,朱字卻突然淚流滿麵,好像有什麼事急著要去辦一樣,匆'亡地先住家裏趕。一焦和艾葉在後麵追。

朱字沒有回家,而是上山,到他阿媽的墳圭前。他含著眼淚擺開燒火的器具,點火燒香,揉艾團。他默默地做好這些工作以後,拿起艾團挨著香柱點燃,分別燒在長墳泥堆的不同部位。當他燒完了最後一粒艾團時,跪下,撫摸墓碑,哭著說:“阿媽。我會燒火。我今天燒好了一個人。我能燒好你……你起來吧。別再睡在下麵了。起來吧……起來吧……”泥墳荒涼孤寂,隻有朱宇低低的嗚咽。

一焦和艾葉站在墳邊看看朱字。一焦回想起來,很多年前的一個深夜,他突然被朱文章找去,朱字的阿媽病危。朱字的阿爸在他出生前病筆,從那後,他阿媽就沒有活下去的心思,積鬱成疾。幾年間,中藥和西藥都輪番治過,可她的惡疾不聽藥,病情日益嚴重。一焦趕到時,人已氣若遊絲。一焦燒火時,朱字一直站在床前的椅子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那眼神透出對他完全的信任和依賴。直到此時,一焦才明白,朱字之所以執著地跟著他,著迷於艾燒,是為了他病筆的阿媽。

等朱字的哭聲漸漸停下來,一焦才說話,“我十歲的時候,阿媽生妹妹,產後風。聽說,很多得產後風的人會死。衛生所的醫生搖著頭走了。後來,燒火說可以試試。他不久前剛燒好了兩個產後風的人。我站在阿媽的床前,一直看著他,相信他是唯一能救活阿媽的人。後來,阿媽死了。我跟他學燒火。我的燒火師傅還有一個外號,二胡。他告訴我,有些人他盡了力氣也不能救活。他會常常想起那些病人死時的眼神。那眼睛帶著的最後一點光讓他不安、愧疚。所以,他拉二胡,一是安慰自己,二是給死去的人安魂,三是為病著的人祈福。後來,師傅病了,我給他燒火,但我也沒能把他救活。二胡,傳到了我手中。我拉二胡,才終於休味到他的心情。盡避,希望每個人都能好好地活,人有時候,是無奈的。

醫生不是法力無邊的神,艾草也不是萬能的還魂仙草。我和你一樣,一開始學燒火的目的是為了救家人,但慢慢地你會明白,鄉村醫生也是醫生,請我們去燒火的人都會把希望寄托給我們。我們應該像救自家人那樣去救別人的人,永遠都這麼堅定才行呀。”朱宇收拾好了所有燒火的工具,在一焦和艾葉的身邊坐下來,和他們一起默默地看看山下的村莊……後來,朱字有了一把竹子二古月,大竹頭做底座,小竹頭安頂,一根磨得光滑的小竹竿立柱,削得很細薄的竹絲做弦。

朱字用竹子二胡拉出來的樂曲雖然音質粗啞,但他有三個正實聽眾:一焦、艾葉和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