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花,大筆,朱字,這三個小男子並排坐在三步河的岸邊,默默地看著悠然流去的河水,神情黯然。

他們在等待一個人,並祈禱她能像往日那樣站在河的那邊,任意指點他們當中的一個人去牽她過河。她的樣子天真又可愛,像機靈地蹦跳著的小鳥。但他們心裏是明白的,那個人再也不會出現在間的對岸,永遠都不會。這條河把她吞沒了,讓她的生命終止在十一歲零七個月又七天半。

他們能做的隻有悼念她,楊桃花。那個像楊桃花一樣美得質樸的女丫。

朱字是鄉村醫生燒火焦的弟子,人稱小燒火。現在他還在自責,如果他的醫術夠神奇,在楊桃花出事那天他就能用艾燒把她救活。其實,誰都知道那不是朱字的責任。楊桃花羊皮撈上來時已經沒有了呼吸。就連衛生所的醫生和燒火焦都無能為力,何況小燒火呢?燒火焦說過這樣一句話醫生不是法力無邊的神,艾草也不是萬能的還魂仙草”。但朱字仍然固執地希望自己能成為法力無邊的神,還持有萬能的還魂山草,那樣楊桃花就能重新活回來。

描花也在自責。他想那天他要是不去山裏的寺廟固神像圃,而是來朱文章這裏練寫毛筆字,楊桃花就有人陪著,就不會落在這河裏。可是,誰都知道,這也不是描花的錯,他早在幾天前就和家裏人一起在山中寺廟裏畫神像畫。固神像畫才是他正經的工作,在朱文章這裏學書法隻是閑暇時的補習而已。

大筆也像他們倆一樣自責。他想、那天他要是不用到祠堂去幫整理族譜的文稿就好了,那他就會像往常那樣到朱文章這裏來抄寫對聯。但誰都知道,這也不是大筆的過錯,何況整理族譜的文稿也是大事,他要和幾個人先細看一遍,然後再交給朱文章定稿。校閱族譜是絕對不能出錨的,即使他那天想請假也走不了。

他們三個人自責過後再把多個人所描述的點點滴滴串聯起來,一想就覺得楊桃花遇難的這件事很怪,又很巧。話說楊桃花出事那天,朱文章因為撿風吹走的衣服,在湖邊遇到了老炯扁擔老師。扁擔老師又邀朱文章去見老黃頭校長,為村小新校牌題寫校名。三人一碰頭又聊了會天。朱文章並不知道在他離開的時候,楊桃花的阿爸就把她送來了。他見朱文章家的屋門全都開著,書桌上也還放著紙筆,料想他隻是離開一下,很快就固。他叮囑楊桃花別亂走,在院子裏的楊桃樹下坐著等。隨後他就匆忙離開,要幫雞場送一批雞去博臼縣的一家飯店。以前楊桃花都是乖乖的很聽話,知道自己的眼睛不太好,從不亂走。

可這次她沒有聽大人話。有個孩子說他從七步橋上經過時,看到楊桃花從院子裏出來,追一片羊皮風吹走的白羽毛,朝三步河方向走去。另一個人說,他是從竹山上看到楊桃花跌落三步河的。他本以為那條河很小,水也不深,淹不死人。可後來他發現人落下去好一會沒有起來,才感到不妙,而那時在河周邊居然見不到一個人,他隻得從山裏跑下去。他從山上跑到三步河,時間也不算久,她理應隻是嗆水,還不至死。可楊桃花卻死了。而且她和一般溺水的人也不一樣,嘴裏沒有汙泥,肚子裏也沒喝進多少水。再按理說,人在水中淹死,不可能那麼快就浮出水麵,一般是伏著,臉朝水下的,可她不僅浮得快,還是全身仰浮著,手裏緊緊拿著一片白色的羽毛。

一切都是那麼巧,巧得就好像有某種神秘、不可抵擋的力量故意在那天支開所有能保護她的人,又再安排一兩個目擊者。那片白色的羽毛更讓人們覺得不可解釋,人人都知道她的視力不好,為何能看到一片那麼小的羽毛而一直追?最終,鄉裏人隻能把楊桃花的死定為:命數。

命數在鄉裏人看來,就是為所有正常或非正常的死亡找到合理的理由。這個理由能讓亡者的親人、朋友緩減心裏的痛苦。它的功效就好比止痛片。

心裏擱下“命數”這兩個字後,描花,大筆和朱字好像也服了止痛片那樣,疼痛感減輕了很多,能接受楊桃花的死將成永遠的事實。

描花說要給楊桃花雕一塊最好的碑,把她的樣子雕出來。人的記憶力有時不可靠,因為人在一生中要記的東西多,要忘的東西也多,怕在十年二十年後再也記不清楚她的模樣。就像很多老人那樣,常常對著燈不停地摸腦門,使勁回想小時候的一些人,可就是想不起來。

而碑不會忘記她的模樣,刻在碑上深深的印展隻是她,再沒有任何別人。大筆也說要給她寫一篇祭文,燒給她,讓她知道朋友們對她的評價是那麼的好,這樣她一定會很高興。朱字說,他師傅燒火焦常常拉二古月為治不好而過世的亡人安魂,他也要像燒火焦那樣好好地為楊桃花拉一首安魂曲,豐斤願她在那個世界擁有一雙明亮的眼睛,比在這個世間過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