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花家的院子裏放有很多石料、木料,共顧客挑選鎊種不同價位的材料雕碑或牌位。描花在這些材料中細細翻找,挑出一塊很滿意的優質石料。這塊石料比較細長,看上去就像楊桃花那嬌俏的模樣。這塊石料的邊邊角角以及碑麵都已經打磨好了,描花直接就可以描圖,雕刻。描花最記得楊桃花的樣子就是她站在楊桃樹下摘楊桃花吃的饞樣子,於是畫麵已經形成在腦海,他提筆就能描畫。他畫得很認真,比以往所圓的任何一幅畫都認真。他雕刻得也很認真,每一刀刻下去都穩穩、當當,力度把握得當,深淺度也掌握得合適。

大筆把家裏寫對聯的那張八仙桌霸占了一天,但他提起的筆卻久久沒有在紅紙上落下。他沉醉在長長的回憶裏,往事又在腦海回放一遍:

有一天,大筆正在抄對聯,描花在練字,朱字在揉艾草。朱字話少,大筆和描花話多,一邊動筆一邊聊在各村所見的一些好玩的事。朱文章從楊村帶回了楊桃花。她的個子比他們小得多,模樣長得好看,臉小,眼睛大,鼻子有點尖,顯得有點兒調皮。她的頭發不多,紮兩個小羊角,偏偏用紅綢帶子紮的花團又比較大,如果不認真看會隻看到花團而沒見頭發。朱文章簡單介紹了一下,說她是親戚的女兒。親戚家的大人佇做生意,成天要騎著三輪車到處奔波,就把她寄放在這裏跟大家做伴。他阿爸以後會早早把人送來,天暗(天黑)來把人接走。他們兩家是拐了幾個彎的遠親,約有十多年不來住了,但現在楊桃花家卻又突然主動攀親來往。

大筆、描花和朱字都沒有妹妹,嘴裏不說但心裏羨慕有妹妹的那些小男子。他們都想當哥哥。但最高興的人應該是朱字,因為以親戚關係來論,他是楊桃花的表叔。

有時候小男子們的心思很奇怪,心裏明明是想把眼前這個小女丫當妹妹一樣保護,可表現出來的行動都是欺負她。大筆假裝不小心住她的嘴角邊劃了一筆墨,讓她變成單根胡須的貓。描花給她畫幅畫,故意把她畫得很醜,頭上的兩朵花比頭還大。朱字也故意把一條青菜蟲放在她的手帕上,想看她驚叫起來的樣子。可楊桃花沒有絲毫反應,臉上保持著微笑,仿佛根本就看不見他們做的這些小動作。然而朱文章卻把這一切看在眼裏,他說楊桃花的眼睛犯了病,看不清楚東西,所以她家裏人才把她托放在這裏。

以前他們也曾聽說過楊村有一個視力不太好的女丫,可沒想到會這麼嚴重。他們三個人暗暗慚愧,覺得這樣集體捉弄一個眼睛有疾病的人實在是很可恥的行為。為了彌補這個過錨,他們在後來的日子裏都對她友好很多,有好吃的一定會給她帶。大筆是姓朱的,跟朱字同姓,也同字輩,所以楊桃花也喊他表叔。描花不願意自己被冷落,費盡心機的去追尋親戚關係。在這鄉裏鄉間,數百年來不同姓的村子間互相通婚,隻要描花想查當然就能查出親戚關係來,雖然已經是隔了六代人遠親,但楊桃花還是能喊她表舅。楊桃花在朱文章這裏的日子應該是過得最開心的,因為她有一個小表舅,兩個小表叔陪著玩。

楊桃花的眼睛雖然看不清楚字,甚至站得離她有點遠的人也看不太清楚,但她的記憶力好得驚人。朱文章常常會在書屋裏讀一讀春聯對子,她隻聽三遍就能背下來。朱文章對她加倍喜愛,他說,身有殘缺的人往往會有一個奇特的長處。大筆的記憶力不太好,一天能背下一兩首對聯就已了不起。有時候有人來找朱文章寫對聯,如果朱文章不在就讓他寫,楊桃花常常在大筆記不準對聯詞的時候背出來,讓他聽著寫。人們都說楊桃花就像是大筆的一本活對聯書。

大筆,想到這,忍不住笑笑,然後又鼻子酸酸的。

朱宇拿了他的竹子二胡:在湖邊靜心人神地拉了大半天曲子。這首曲子是燒火焦從他師傅那裏學來的,至今沒有曲名,也沒有樂譜。朱字聽多了,記熟住了,也能拉得出來,隻是還達不到燒火焦的那般純熟。當然,這隻是外人的看法,在朱字自己看來,他現在專門為楊桃花拉的這首曲子是無比動情的。他的眼淚早已打溫了竹子二古月的底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