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昧站在這個被當地人稱為灰窯的地方發呆。八十年代末,它是全大車村最大的窯,燒石灰或磚瓦。現在這裏已成了廢墟,長著艾草。

李昧沒有心情關心灰窯的曆史。他不喜歡大車這片鄉村,雖然這是媽媽最愛的家鄉。

這裏已經修好了一條水泥馬路,交通方便,還有電視和網絡。外婆家有一棟小樓和一個大果園,周邊有田野、河流,不遠處就有連綿高山。爸爸媽媽都說在外婆這裏好,可李昧就是覺得很不好,鄉下就是鄉下,沒有書店,沒有遊樂園,沒有電影院。他習慣了城市。

爸爸媽媽因工作的原因,在接下去的一年多裏將要常常往外跑。李昧被送回來,五年級將在鄉下讀。

李味覺得自己像被遺棄的孩子,心裏有一種疼痛的孤獨。

這個鄉村叫大車,村小就叫大車村小學。

媽媽以前在這裏讀完小學。李昧看過媽媽寫過關於她小學時代的文章,文字描述的學校環境大致是這樣:學校有一片空曠的野地,是操場。野地中有一條隆起的泥巴路,直通往一座像城堡的用泥砌成的院子。牆是用黃泥和粗沙拌築的,很有霸氣。院前有一個大鐵門正對著泥路,院內的後邊還有一個小門。院內有一片空地,還有一個籃球場,有一個很高的舞台。房子環繞著空地,房牆同時也就成了城牆。裏麵還有一棵木菠蘿樹、一棵龍眼樹以及一片荒地。荒地上長著很高的野草,有大蛇,小孩子不敢走近。

李昧現在已經找不到媽媽所描述的那個校園的影子。十多年前那些老樓,圍牆被推倒,在原址上建了新教學樓。

新教學樓在李昧眼裏還是不好,根本沒法和他在南寧的學校比。

李昧偶爾會到它鋪街的一家隻有三台電腦網吧去上一會網,跟城裏的同學聯係一下。可那家網吧太髒亂,旁邊是一個大大的商鋪,食品、農用品全堆在一塊放。窗外有一個大豬圈,隻要一抬頭就能看到幾頭豬正眼巴巴地看著他。他隻要輕輕一動,豬就跑一下。在不遠處,還有一個魚塘,魚塘上麵搭了一個茅廁,隻要有風,那氣味就被吹進來。李昧根本就沒有心情在那裏上網。而且那三台電腦也是很舊,很髒,居然還見過一條小蟆膀從按鍵間的縫裏鑽出來。

李昧偶爾會跟八十多歲的外公下象棋,但外公更喜歡跟鄉裏的一些老棋於下,他嫌李昧棋藝太差,抵不了他幾步棋就被固剿。外婆是個熱心腸的老太婆,成天都去幫別人處理事情,不常在家。舅舅要打理一家小商店,也沒空跟他多說話。舅媽是一個不討人喜歡的人,如果不做農活就和一幫婦女湊在一起說是非。表哥和表姐已經在縣城上高中,住校。在外婆家裏,還真沒有誰能跟李昧玩到一塊的。

不過在張村,想跟他玩的孩子不少。他們邀李昧去田裏燒窯或挖泥洞。李昧跟他們混過幾次,在泥田裏弄得滿身泥巴草葉,莊兮兮的,後來就不想去了。李昧還是比較喜歡看書,但在這鄉村裏像他一樣愛看書的孩子不多。他們更愛看電視,什麼台都換看看,尤其愛看捉鬼的片子。

總之,他和他們玩不攏。李昧期盼時間過得快一點,好早點離開這無聊的地方。

李昧難以想象媽媽為什麼那麼喜歡她的老家。媽媽以前跟他和爸爸講起大車時,眼睛就會閃著特別的光亮。哪怕是一條路,一塊田,一條河,一條狗,甚至牛骨回那座廢城都讓她念念不忘,甚至還把它們都寫在博客裏,說那些是她人生最寶貴的精神財富。

李昧走了走媽媽曾經說過的地方,看看是否能讓這平淡無味的生活變得有趣起來。

牛骨田是一座鄉間小城堡,媽媽強調過的那座城有多神秘,住在城裏的人有多好。她還寫過一篇小說,以紀念那座城和城裏的人。

李昧去看到的牛骨田並不像媽媽所描述的那樣,灰黑色的一座城立在青青稻田間的美景早已無處可尋,甚至媽媽所講的那條從馬路通達城門的小路也找不到了。李昧見到的隻是幾處別人準備起房的地基,還有一片菜田及荒地。域的左邊已經零零散散地起了十幾座房子,有了新路。李昧從新路走,繞到舊城牆邊,再轉到城正門前。城門前的一片荒地,隱隱約約還能見到一些水泥地麵。有一頭牛站在草地問嚼草。

在牛的旁邊,有一個用禾草搭起的牛棚。再看前邊,好像是沒人走過的荒地。有些城牆被人敲打過,斷的斷,裂的裂。原先住在這城裏的人早已搬到外麵居住,現在有些人想把城牆敲掉,在舊址上起新房,可能是城牆太厚,他們敲得很累,於是又放棄了。城門早已經沒有了門,隻殘留著空空的門頭架。城裏的舊屋倒塌得不成樣子,成了野草瘋狂生長的天地。這裏沒有一絲人的氣息,隨風而來的是一股枯枝敗草腐爛的昧道。李昧捂著鼻子站在城門口邊,眼前的景物讓他茫然而失落。他想:媽媽過於美化了這裏。或者她隻是為了寫文章而有意虛構,用文字來描繪一個不真實的城,騙讀者。李昧有些難過,對這裏失望,對媽媽也失望。寫假文章講假話應該是同一個性質,惡劣。

李昧沒有心情再繼續尋訪媽媽曾經講到過的那些美好的地方,這樣尋訪下去恐怕隻會得到更多更壞的結果。但後來李昧又想,在媽媽還小的時候,這片鄉村更偏僻,連電燈都沒有,偶爾能看場露天電影。她要去一趟東平鎮也得走兩個小時的路,課外讀物更是稀缺。也許因為媽媽的鄉村童年生活太無趣,才急切地向往美好快樂的童年生活,所以才去假想。她假想太多,才錯以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