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媽媽真可憐。”李昧似乎找到了原諒媽媽的理由。
他在一麵牆上劃痕計算日子,希望快點能劃滿三百六十五筆,那樣他就能回城裏去了。心情不愉快的時候,日子過得特別慢,慢得像蝸牛爬。
有時候李昧從早上就開始等天黑,可是天很不容易黑,讓他惱火,跺腳怪太陽把時間拖得太長,應該快點滾落到山那邊去,讓天黑下來。外公看到他這樣就嗬嗬地笑起來,說少年不知時間的寶貴,等李味也像他那麼老的時候就怪日子過得快了,就知道那日子快起來不是流水的速度,而是像眨眼間的速度。到那時候他就巴不得太陽在天上停留久一點,把自日的時光無限地拉長。
李昧暫時還休會不到外公所說的心境,以為他不過是危言聳聽。
國慶節,外婆和李昧去博白縣城二舅舅家。二舅舅帶他去逛了公園,逛了街,還帶他去新華書店,給他買了十多本書。博白沒有肯德基,但有一家山寨的麥德基。李昧在那裏吃了一個漢堡,幾塊炸雞,一包小薯條,還喝了一大杯可樂。
抱了一堆書回來,李昧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心情稍好了一點的李味不再像之前那樣排斥這裏。後來,李昧喜歡單獨到村尾的一條小溪邊看書。在那裏,把腳泡在水中,一邊吹著清涼的風看書,是很好的享受。他還可以舒展開四肢仰臥在河邊草地上,靜靜地看岸上的一片雜草或農田,看村莊之後的山巒和比山巒更高遠的天。他能聽到流水聲、牛叫聲、雞鴨鵝狗貓的叫聲。
這些景物看起來仿佛也很美。這些聲音聽起來仿佛也很悅耳。”難道我開始喜歡上這裏了?”李昧在心裏這樣問自己。
冬至節。當地風俗,家家做落水拐(水餃)吃。當大餃子放入沸水中時,像青蛙跳入水塘,所以當地人就稱大餃子為落水拐。李味覺得這個比喻很形象。
外婆把十來個粘好了生麵粉的大餃子,裝在鋪有菜葉的小竹籃裏,派李昧送去大口亨水(河)那裏,給一個叫朱老師的人。朱老師家和外婆的媽媽是親戚,重感情的外婆一直還未口這個遠親來往。
這裏的人把河水統一叫哼水,大哼水是對村裏學校舊址的特稱。
大哼水原來是小學,隻有一到三年級,被叫做外頭校。後來外頭校羊皮合並到鄉村中心的那所村小。外頭校搬走的原因是大車要修新的公路。公路占去了四分之三校園,還有四分之一殘留。殘留處就是現在還能看得見的一間舊教室,一間辦公室,一小塊空地和一口枯井。
朱老師一直住在這幾間殘留的舊屋子裏。
朱老師其實不是老師。他隻是以前這所學校的煮飯工,偶爾有老師不能上課時,會托他臨時代看一下。他人緣好,當地人也比較敬重他,就叫他朱老師。
李昧到的時候,朱老師正在河邊洗衣物。
那裏有一棵老李樹,快歪倒在水麵上了。樹根處堆有三塊石頭,供人們蹲在那裏洗東西。李昧站在岸邊看下去,感覺他和那棵老李樹很像,都老了,腰也彎了。
以前的鄉村人都到河裏挑水喝,但是現在不了,人們把水管通到山裏去接泉水。河流從此就寂寞了。可能全大車也隻有朱老師還來這河裏提水和洗東西。
“你為什麼不回家住呢?”李昧忍不住問他。為了能聽到他的回答,李昧特地走到他旁邊去。朱老師並不急著回答他,而是看著老李樹。李昧順著他的目光也打量這棵樹,沒覺得它有什麼特別。可是,朱老師看這棵樹的目光卻很深情,仿佛看的不是一棵樹,而是自己的老朋友。
“我要是不在這裏住著,可能有人就會砍了這棵樹。”朱老師說。
“誰會砍它呢?”李昧說。
朱老師搖搖頭,“不知道,隻是擔心。以前它差點被砍。”“這棵樹反正也老了,不用砍也差不多死了。”李昧用腳踢踢它。朱老師讓他別踢,用手摸摸被他踢過的部位,輕輕地拍拍。李味覺得他這樣很好笑,難道樹能羊皮踢痛?
朱老師的目光被河水拉長。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說:“以前這河邊種有很多棵桃樹和李樹。當桃花李花盛開的時候,這河可好看了。那時河很大,水很清,魚很多,蝦也很多。後來,這個鄉裏出了兩個當宮的人,又出了幾個有錢的工頭,他們一起要修條水泥路。他們說,路要直才能升官發財,所以路就要穿過我們的學校。於是呀,推倒了校舍,拆掉了乒乓球台,砍了操場上的樹。他們也要砍了河邊的樹,推泥下來鋪寬路麵。我隻不過是去女兒家住了幾天,一回來,學校就變了樣。不該書皮推的一些房被推了,幸好我早趕回來,攔下了那兩間半舊屋;不該砍的樹也砍了,像河邊,路鋪不到的地方就應該讓桃樹李樹留下來。嘖嘖……幸好,砍到這棵樹時,正好有一個女學生從縣中學回來過周末。她抱住樹死活不讓人砍。單止這一棵了……”“她為什麼要保護這些樹?是她的?”李昧問。
“因為這樹是王老師種的。王老師從開始在這裏教書的那年起就手中樹。三十多年下來他種了七十多棵樹。有馬尾鬆、龍眼、荔枝、木菠蘿、黃欖、楊桃。不過,李樹和桃樹最多。五老師說,他教過的學生很多,將來會桃李滿天下。”朱老師把一件衣服從水裏撈起來,邊擰水邊說:“後來,王老師退休。他退休前還教一年級。他放心不下他的這些樹,叮囑他的學生們要代他好好看護著,不能讓別人隨便砍了。他是個好老師,凡是被他教過的學生都喜歡他。”朱老師的思緒有點混亂,他忘記了再說清楚點那個女生的故事。李昧不得不再追問:“那個女學生是他退休前教的學生嗎?”“那個女生小時候的花名叫弄泥。”他說到這兒的時候,突然拍拍腦袋笑起來。“她就是你媽媽,你媽媽。”“我媽媽原來那麼狂呀。”李昧也跟著笑起來,有點兒吃驚,也有點兒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