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泠心想,這些人應該是看在他的麵子上,所以才會手下留情吧,若是和其他人家一樣,進屋便一頓打砸,她也沒有活路了。
沒等殷泠回他的話,他已經自顧自的說道:“那天你統共也沒看我幾眼,何況我如今升了總旗,想必是認不出我了。”
殷泠雖不善言辭,此時也很有眼色的小聲說了一句:“恭喜總旗大人。”
那人輕哼了一聲,笑意裏帶了些惡趣味。
“知道我這總旗怎麼得來的嗎?昨個兒夜裏殺了好些亂賊,指揮使大人一高興,就提了我做總旗,我估摸著,今天再抓些人回去,應該就會讓我當個千戶了。”
殷泠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坦白講,她到這裏的時日不長,既不是齊人,也不是遼人,沒有對任何一方產生歸屬感,死人固然讓她感到心痛,同情和憐憫幾乎是與生俱來的功能,但是也僅僅隻是同情和憐憫而已,昨夜被遼兵屠殺的人裏,和她沒有半分幹係,因此,她自然不會像這座城裏其他人似的產生一種義憤填膺或者忿忿不平的情緒。
沒有從殷泠臉上看到他期待的表情,這位總旗有些失望,但是他很快撿起了原來的話題——
“那個小孩什麼時候不見的?可有出去找過?”
殷泠低下頭去,不想讓人發覺自己眼神裏的慌亂。
“……昨天,昨天出去之後再沒有回來……找過一次,但是外麵太亂,我就回來了……”
總旗的表情帶了些玩味,用手指摩擦著自己的下巴,問殷泠:“是你弟弟?”
殷泠搖頭,矢口否認:“是我妹妹。”
總旗笑了笑,“你好似並不怎麼傷心啊。”
殷泠微微一愣,極快的反應過來,回道:“我不知道……昨天晚上,我……我太害怕了,不敢出去找……家裏糧食也不多了,我心裏頭很亂……很怕……顧不上傷心難過……”
雖然回答得有些亂七八糟,但是細細一想,倒也符合她眼下的情形。
總旗笑了笑,看了看四周的衣裳,又問了些衣裳洗得怎麼樣諸如此類的問題。
殷泠覺得很古怪,這人好似特意找自己閑聊似的。
可是就在她心中奇怪的時候,對方忽然冒了一句:“這麼多衣裳,那小男孩怎麼也不幫幫你?”
殷泠差一點就要順口接道:他幫了我不少——然而在嘴巴張開的那一瞬間,硬生生的止住,改口道:“……小男孩?大人說的應該是我妹妹吧。”
他笑了笑,“是嗎,我又記錯了。”
殷泠覺得自己後背已經被冷汗濕透了……
“行了,你先洗著這些衣裳吧,過兩天估計還有一批要送過來呢,嘖嘖……這院子真夠小的。”他嘟囔了一句,然後轉身對其他遼兵用契丹語說了句什麼,然後他們紛紛離開,去了下一戶人家搜查。
靜了沒幾刻的後巷再一次傳來哭喊和咆哮,雞飛狗跳,混亂而毫無次序。
殷泠關上門後,已經徹底脫力,整個人貼著門滑坐下來,她坐在刺骨的雪地裏,一動也不動,任由那些哭叫聲傳入耳中,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當生活已經變得自顧不暇,人類本身具備的那些充沛的感情,一樣一樣從她的身體裏消失。此刻,就連哭,她也哭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