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在這張鈔票上,也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就在“劉淵潔高三(一)班”一行字的底下。那裏還有挺大一塊空白呢!他發現,鈔票的紙並不洇,反是不吸水。“劉淵潔”的字所以洇,很可能是因為這張鈔票寫上字以後,濕過水或者受過潮了。他寫下了自己名字,又思忖一下,寫下“上海”兩個字。這時候,他第一次想到,這個“劉淵潔”很可能不是在上海,而是在上海以外的任何地方。哪裏沒有“高三(一)班”呢?這樣,“劉淵潔”就變得更加虛緲了。可是這一行字,卻清清楚楚,切切實實,就在眼前。他寫上自己名字,以及“上海”兩個字。再看一眼這張鈔票,覺得了自己的傻氣,這算是個什麼遊戲呢?不會有任何結果的。他把這張錢用了出去,用它買了一張盜版碟片,在他時常光顧的一家小店裏麵。小店的前麵賣賀卡,後麵則賣碟片。那小老板常常去南邊進貨,他的現鈔的流通範圍就比較廣。他發現自己竟然並沒有放棄這個傻氣的念
頭,好像真的指望得到什麼回應似的。他把這張大錢付給小老板,得到許多零碎的找頭。小老板將他那張錢扔進抽屜裏,那裏有著許多百元大鈔,轉眼間,它就消失了蹤跡。當他離開小店的時候,心裏竟有點悵然,心不在焉的。小老板在後麵叫了他幾聲,他才發現自己忘了拿碟片。他拿了碟片走開了。
現在,他就比較關心這樣的百元大鈔。每從自動取款機取了錢,他都會一張一張檢驗一遍,看鈔票上有什麼記號沒有。他看著百元大鈔從出錢口一張一張吐出來,或者是一整疊地吐出來,心裏就有一種奇異的衝動。心想,有什麼奇跡等著呢?當然,什麼奇跡也沒有發生。他做了記號的那張錢,就此隱沒在茫茫錢海之中。想想也是,這個世界,有多少錢在集散、流通,所經他手的,隻是滄海一粟。從概率出發,他大約也隻能一生與其中一部分鈔票相遇一次。除非真的像他期望的,發生奇跡。盡管有這樣清醒的認識,可也不妨礙他懷了些期待去自動取款機拉卡,看了錢從出票口一張張飛出,然後收在手裏,一張張檢看。許多新的、舊的、半新不舊的鈔票,從他手裏經過。這些鈔票一律散發出一股舊布的漿作味和人體的油汗味,尤其是那些半舊的。它們還都厚起了一些,邊緣毛毛地蓬鬆著,顯得很殷實,很有閱曆,更像一張鈔票。新鈔票則比較薄而硬,邊緣有些鋒利,發散出油墨的氣味。因沒經過多少手,就沒什麼人氣,也沒染上塵埃,似乎還不太像一張鈔票,隻是一張代表了價值的證什麼的。但很快地,它們也會顯得豐厚起來的。過於舊的,又薄了下來,是叫太多的手給磨薄的。它們有是有閱曆了,但閱曆又有些讓人生疑,不曉得經過了什麼樣的生計,什麼樣的人手,它們有一種令人不快的曖昧的氣味。
他有時會想,他寫上名字的那張鈔票到了什麼地方?會不會有一天,山不轉水轉的,又到了那個“劉淵潔”的手中。這樣,她就會在她的名字底下,看見他的名字。然後,她也許會再寫上些什麼,再一次放回到茫無邊際的流通領域,任它漂流……可是,這實在太渺茫了。
他還是要一張張地檢驗百元大鈔。每當看見自動取款機裏吐出更多的新鈔,他便生出不安:又有那麼多的新成員加入了流通的大潮,幾率就更變得微小了。他有時不由自主地,會伸頭去看在他前邊的拉卡人,從取款機裏拉出的鈔票。他還來不及看個明白,人家就將錢一把收走了。心裏就有點遺憾,好像那張鈔票真的在那裏麵似的。為了這百元大鈔,他還上了當。在地鐵口,有一個外地男人,拿了一張百元大鈔,向過路人兌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