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重生(1)(1 / 2)

李繼東朝屋外喊了聲:“大鬼,進來!”

“大鬼”彎著腰走進來。膚色黝黑,臉上坑坑窪窪,有些變形,像是某種疾病的後遺症。

“去買盒煙!”李繼東遞給她10元錢。

轉身出門時,“大鬼”朝我笑了笑,除了兩顆門牙,嘴裏的牙齒似乎都掉光了。

“她叫袁玉珍,‘大鬼’是我給她起的外號。”李繼東一邊說,一邊把腳從拖鞋中抽出來,用腳指頭按下地上的電源開關,立式飲水機發出轟轟的聲音。

“她曾經是我們雲南省名震一時的‘零星販賣大王’,一天能賺十幾萬元,毒品就像菜一樣,擺在她家門口賣。她有個兒子,小時候不小心被牆上的鋼筋戳到腦袋裏死了。她結過兩次婚,兩個老公都因為販毒被政府槍斃了。她在‘道兒’上也算是狠角色,曾經一個人跑去平興街買了20把手槍回瀾滄縣賣。她本該在監獄裏服刑的,後來查出感染了,我就把她接了過來。”李繼東遞過來剛泡好的普洱茶,茶香醇厚。

“大鬼”買煙回來了。她望著我,我望著她,突然間不知道說些什麼。

“你覺得李繼東這個人怎麼樣?”我隨便問了一句。

“沒有東哥,我早死了,我們這裏的人也都早死了。”“大鬼”坐在我對麵的椅子上,說話有些緊張。她用右手在自己的左臂上不停地搓著。隱約,我看到了她臂彎裏的文身。

“你那裏文的是什麼?”

“是我們拉祜族的文字。”

“寫的什麼?”

“幸福。”

38歲的“大鬼”感染的是艾滋病。

“上回‘大鬼’給她姐姐打電話,說想回去看看,被她姐姐拒絕了。她想不開,喝了好多酒,哭著要自殺,我去拉她的時候,手腕還被她抓出血了,我擔心了好久,好在檢測結果沒事。”李繼東頭向後微仰,蹺起二郎腿,輕描淡寫地講述著自己和這179名艾滋病感染者的故事。

回到稍早些時候。

一輛沒有牌照的吉普車在山間盤繞而行。

“這裏曾經是諸葛亮七擒孟獲的地方,也曾經瘴氣橫行,1919年曾有三萬多人,到了1949年就隻剩下一千多人了。不過,現在好了,因為盛產普洱茶,思茅市馬上要改名為普洱市了……”從思茅機場到重生廠的一路上,我聽著李繼東,這個“2005年度中國民間十大禁毒人士”熱情的介紹。

話語間,李繼東的手機突然響了。他看看號碼,皺著眉猶豫了一下,在接通前罵了句“他媽的”。

“局長,有事嗎?……算了吧……噢……那好吧……下午來吧。”

“誰呀?”我問。

“衛生局局長,媽的,居然有臉打電話來!”

“他得罪你了?”

“跟我私人沒關係,我是在生衛生部門的氣,他們每年花國家那麼多錢,卻不作為!”

“怎麼個不作為?”

“他們抽血檢測,可結果隻告知感染者,不告知他周圍的人。你想,如果這些人再去傳播怎麼辦,誰知道他們是感染者呢?這些人一發病,他們就去送藥,感染者當然感謝,但花很多錢去延長這些人的生命,卻不進行有效的監控,這些人又出去傳播該怎麼辦呢?有個感染者的妹妹在2002年就檢測出感染了艾滋病,可2004年卻生了小孩。我去衛生局問他們,為什麼不去做她的工作勸她不要生?或是她堅持要生,為什麼不給她做母嬰阻斷或是告訴她不要母乳喂養?這位局長說,生不生是她的權利,傳播不傳播是她個人的素質問題。我當時就急了,我說:你媽個逼的,你是畜生還是人呀?為什麼中國現在的艾滋病感染者這麼多?就是你們讓很多普通老百姓暴露在危險之中,就是你們不作為!他當時被我說得不好意思,就說,‘保護感染者隱私權’是國家現在的政策,他們也沒辦法!晏記者,我隻想問你一句,到底是少數人的‘隱私權’重要,還是多數人的‘生命權’重要?”

車窗外,茂密的山林裏升起濃濃的霧氣,宛如仙境。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從磨思公路出來,經過一家磚廠,拐進一個小橋洞,往前50米就是路的盡頭。那兒有兩扇鐵柵欄門,門關著,但沒有鎖。前麵立著兩塊圓牌子,白底紅字寫著“警戒”。

這裏曾經是一個沒有名字的地方。因為在磨思公路的高架橋下,剛開始,李繼東叫它“磨思大橋下”,但現在附近的人都知道這裏叫做“思茅重生廠”。

重生廠沒有生產許可證,也沒有稅務登記證,因為這個“廠”不生產任何產品。

李繼東按了兩聲喇叭,一個身穿迷彩服的年輕人飛奔過來,把門拉開。

“學員在幹活呢!”李繼東把艾滋病感染者叫做學員,“這裏原來是一片沒人要的沼澤地,後來我帶著他們把地填平,挖了魚塘,蓋上房子,建起花園,現在,磚廠的人跑來說這片地是他們的。不得已,我就在門口豎上警戒牌,這叫‘保衛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