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了怔,一時間沒有開口,他卻隻當我是心虛,又說:“昨天訂婚宴上秦眸和所有賓客等了兩三個小時,他一直沒有出現,是去找你了嗎?你們一直在一起?”
我承認我一下子蒙了,事情好像不是這樣子的,我出了車禍之後,沈欽雋不知道從哪裏得到的消息,立刻趕了過來……可他說,訂婚已經取消了啊。
“你現在在哪裏?”他見我沒反應,追問說,“回來了嗎?”
“嗯,我要去公司開選題會。”
“別回公司!”他厲聲說,“有幾家記者已經知道你的身份了,沈欽雋在你身邊嗎?”
“不在。”我有些費力地解釋,“我沒有和他私奔,他和秦眸取消訂婚也和我沒關係,真的。”
“總之你別回公司。我現在有事沒法出來,一會兒就去找你,你找個地方躲一躲。”
掛了電話,我還有些雲裏霧裏,總覺得他說的不像是真的,可是現實由不得我胡亂揣測,我點開那條未讀的晨報新聞短信,娛樂部分第一條赫然是:未婚夫疑與旁人私奔,秦眸嫁入豪門夢碎。
我一目十行地看完,通篇報道裏極盡對秦眸的同情和諒解,直指沈欽雋負心薄情,最後甚至還有“熟知內情”的人爆料說“第三者是為兩人拍攝婚紗照時與男方相識的”,某知名雜誌的工作人員。
“是說我嗎?”我哭笑不得地站在門口,一時間不知道該去哪裏,緊接著沈欽雋的電話打了進來,“白晞,今天你別去外邊,在家裏待著。”
很古怪地,我覺得我們之間的關係又有了微妙的變化。他一開口,我竟不知道如何接口,良久,才聽到他略帶焦急的聲音,“你沒事吧?”
“你知不知道全世界都認為我是你們之間的第三者?”
我和他曾經“在一起”,我曾經對他表白,他放棄了訂婚跑去找我……每一件事都是真的,可是我們之間清清白白,卻隻有彼此心裏明白。
問題是,這個事實,看起來卻像是狡辯,我卻無話可說,無可解釋。
“你先回家,我開完會回來和你解釋。陌生電話不要接。”他冷靜地說,“白晞,你相信我,我不會傷害你。”
手機裏果然不斷地有短信電話進來,都是不認識的號碼,無一例外都稱呼我為“白小姐”,並問了一些和“私奔”的事相關的問題。
我給公司發了個短信請假,也沒等到回音就關了機,趕緊打車回單身公寓。
今天的天氣不算好,整個城市霧沉沉的,沒有往日的明亮清晰。我看著不遠處那棟高聳的建築物,知道他就在那裏,離我不過數百米的距離。可是在昨晚之後,我們彼此的身份關係仿佛更加撲朔迷離了。
手中的溫水已經徹底變涼,我終於聽到門口的動靜。
沈欽雋開門進來,見我好端端地坐著,分明是鬆了一口氣,隨手將西裝外套扔在了沙發上,就拖了把椅子在我身邊坐下,試探著問:“你還好吧?”
“我還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我隨手將在樓下報亭買的報紙丟給他,“媒體怎麼會知道這些?”
他沉默著接過去翻了翻,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這是我和她的事,抱歉把你卷了進來。我會盡力處理好。”
我想他真的是匆匆忙忙趕來的,連軸轉的工作加上一夜未睡,原本就有些深邃的眼窩處顯得陰影更深,我歎了口氣,表情稍稍柔和了些,“你……可以告訴我嗎?”
“應該是秦眸的公關團隊發出的通稿。”他移開目光,慢慢地說,“取消訂婚太過突然,她又邀請了太多的圈內人,我沒有給他們足夠的消化準備時間……而且昨天的確事出突然,我急著……”他有些不自然地看我一眼,淡淡地說,“總之,我的確有不對的地方,他們把壓力放在我身上,我可以理解。”
“至於你的事,我的確沒想到他們會這麼做。或許是想再加一些道德籌碼吧。”沈欽雋抿了抿唇,眸色十分冷淡。
“她其實是知道的,那個,我們之間沒什麼吧?”我有些結巴起來,經過昨晚,很多之前我困惑的事都已經漸漸明晰起來,比如,我想自持明智如沈欽雋,絕不會用“聘用”女友的方法去激秦眸,逼她回到自己身邊。
我看到他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一下,聲音沉靜,“是。由始至終,我和她的問題與別人無關。”
我定定地看著他,“所以請我假扮女朋友,根本就是借口。”
“我隻是不知道你過得怎麼樣……”他好看的臉上驀然間有些局促,“可是太突兀地出現在你身邊,我怕你會懷疑……”
“我的簡曆一度被人事淘汰,也是你重新讓他們錄用我的?”我記起那名資深HR同我說話時的神態表情,以及被錄取時的峰回路轉,忍不住苦笑。
他沒有否認,大方地說:“你來麵試的時候,正好被我撞見了。”
“從小到大,一直有好心人在資助我……卻從來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份。我本來以為在盛海的福利院每個孩子都是這樣的……”
他的目光溫柔得像要滴下水來,“你寄來的那些信,我都還保留著。”
自然而然地,他明明不愛我,卻樂於管我的事,動不動就說要“規整”我的人生,這些都是基於一個兄長對近二十年不曾接近的妹妹的關心。我很感激他的煞費苦心。可是心底深處,那些迷霧被剝開後,我竟覺得有些百感叢生的失落。
那種失落很複雜,複雜到在如今這樣的關係下,我都不敢去深想。我呆呆坐著,聽到他用一種平靜的聲音問我:“白晞,你發現了嗎?有些人很奇怪,你明明認識他很久,可到頭來,你發現自己根本不了解他。”
我卻沒有追問,隻是“嗯”了一聲,“認識了很久,卻還是陌生……那隻是因為你不願意費心去了解那個人罷了……”
他倏然抬起頭,目光異常清亮,或許還混雜著一絲我看不懂的灼熱。沉默良久,他最後答我:“也有可能,是那個人不敢去接近想了解的人。”
“那,你究竟……為什麼要和秦眸分開?”
他咧開嘴笑了起來,明朗幹脆地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發,“小丫頭,你不懂。”
我怎麼不懂了,好歹我也暗戀過,崩潰過,痛苦過。不過他不肯說的話,我也沒辦法。再說,眼下我更擔心的,卻是另一件事。
我瞪了他一眼,有些愁眉苦臉地說:“我現在沒辦法去工作了,師父讓我最近不要去公司。”
我清楚地看到他驀然間收斂起了笑容,沉聲問:“你今天和麥臻東聯係過了?”
“是啊。”我忽然想起老麥說一會兒還要找我,連忙找手機開機,還沒摁下開機鍵,就被他搶了過去。
他笑得皮肉不動,眼睛裏卻全是陰沉,“白晞,我說過讓你少和他聯係。”
“就算是我哥哥,還是沒有權利管我和誰聯係。”我平靜地說。
他怔了怔,大約是想發火,可還是忍了下來,拖著我的手站了起來。
“幹嗎?”
他帶著我往門外走,直到電梯落到地下停車場,他終於開口說:“作為你哥哥,我應該送一份禮物給你。”
日暮的時候,車子在高架橋上穿梭,可以清晰地看到一輪鹹鴨蛋似的太陽一點點地往下沉,隻餘下橘黃的軌跡,在藍紫色的雲層裏璀璨著。
“這麼多年,你都一直記著我嗎?”我有些好奇地問。
“你考來之後,我經常去你們學校。同學,你都沒注意嗎?”沈欽雋唇角抿著一絲笑意,“連招聘我都去了。”
“啊?”我的確記起來那場榮威的招聘,小組討論篩選之後是最後一輪麵試,“你知道我曾經來應聘過?”
他笑得更深,“那天他們來告訴我說,你麵試答得好好的,突然間放棄了,我等了大半天見不到你,真是無話可說。”
我真是哭笑不得,還以為自己麵試答得風生水起,搞了半天,原來還有這樣強硬的後台。
“當然,你自己也很優秀。”或許是察覺到我的尷尬,他頓了頓,“榮威和你們商學院一直有很多合作互動,不過我看你幾乎不參加。”
我尷尬地笑了笑,上學的時候我的成績很好,但是興趣愛好卻不在課程本身上,尤其是咬牙買了台二手單反之後,課餘時間幾乎都用在拍照修片上了。
“我還有你四年的成績單,學分績點不錯。”他板著臉,用一種很像長輩的聲音說,“我本來以為你會考慮出國的。”
“呃,我倒是想出去看看,可是沒那麼多錢啊。還是早點兒工作比較實惠。”
他眯著眼睛,半真半假地看了我一眼,無聲微笑,“其實那段時間我也覺得很為難,如果你真的決定出國,我大概還要想辦法再和你們係裏商量出一個助學金的方案。”
“你不用這樣對我好啊。”我啞然,“就算以前我的爸爸媽媽照顧過你,可那是很久的事了。”
他淡淡笑了笑。車子早已下了高架橋,路上靜悄悄的,路兩邊的梧桐樹如同士兵一般立著,繁密的枝椏上剛剛長出嫩芽。華山路稱得上是本市最具風情的一條街道,小洋樓林立,紅牆黑瓦,薔薇爬滿矮矮的圍牆,不時便能遇到幾家隱秘的咖啡館和有趣的雜物店。大學的時候我常和許琢來這裏逛,總是忍不住幻想,要是能住在這裏就好了。
車子在華山路中段停下來,沈欽雋示意我下車,指著獨棟小樓問我:“還記得嗎?”
我看著暮色中的小樓,藤蔓在精巧的鐵門上糾纏。
我呆呆地站在門口,忽然覺得門裏邊會有個小小的院子,還有秋千,月季啦玫瑰啦都胡亂生長在花壇裏,雖然不算整齊,卻很有生機。
沈欽雋已經拿鑰匙開了門,我順著那道縫隙望進去,那半幅景象竟然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樣。他的影子斜斜拖長,表情隱匿在其中,聲音如沐春風,“歡迎你,回家。”
屋子裏鋪著深色的木地板,客廳寬敞,皮沙發上還鋪著米白色的蕾絲紗巾,深綠色紗窗半開著,晚風掀起了紗巾的一角,溫柔得不可思議。隻是椅子被搬起放在餐桌上,多少透露出這裏已經長久沒人居住。
“我家?”我站在客廳,有些難以置信地重複一遍。
他把領帶的下擺塞到了細條灰色襯衣的紐扣後邊,簡單的襯衣西褲,卻顯得鬢發清爽,肩寬腿長。我怔怔地看著他,他已麻利地拉開燈,將椅子從餐桌上搬下來,還回頭問我:“這樣看上去是不是更像家的樣子?”
我在餐桌邊坐下來,左看看右看看,又興奮地跑上樓,木地板被我踏出咚咚的聲響,仿佛一首遙遠的曲子,動聽而傷感。
一間間地推開房門,揣測著哪一間是爸媽的,哪間又是我的。在露台上,他們是不是也曾抱著我,在夏夜裏乘涼呢?
心滿意足地轉了一圈下樓,我看見沈欽雋坐在沙發上,微微抬頭看著我,挑眉微笑,“怎麼樣,覺得熟悉嗎?”
“大學的時候我來這附近逛過,當時還和同學說,要是能住這裏就好了。”我忍不住彎起眼角,“每天睡在向南的房間裏,太陽曬到臉上才起床,一睜開眼睛就能看到外邊梧桐樹的葉子。然後晃蕩著去樓下的咖啡店吃個早飯,整條街上隨便一個抓拍都能有驚喜。”
“我讓人收拾一下,周末你就能回來住了。”他探手過來,安慰一般拍拍我的肩膀,眼神中閃爍著異樣的意味深長,“白晞,叔叔阿姨其實留給你很多東西。”
我悵然,我知道他們給了我很多,可是,如果……能把所有的回憶完全地留住,那就更好了。不過轉念一想,這樣似乎太奢侈了,我鼻子有些酸酸的,低聲說:“當然,我很高興。”
車子往回開,徑直回到了榮威的地下車庫。
現在這裏應該是風暴的中心吧?雖然車庫安保森嚴,可是一樓大廳一定埋伏著無數抓新聞的記者。我坐在車裏不肯下車,心裏有些犯怵,“你帶我來這裏幹嗎?”
他解下安全帶,輕描淡寫,“還有些事要和你談。”
電梯一路往上,微微的失重感中,我有些忐忑,生怕遇到以前的同事。直到電梯門打開,我看見那個熟悉的秘書,鎮定地看著我,仿佛毫不意外。
“沈先生,晚餐已經訂好了。”她的目光最後落在我臉上,旋即十分專業地轉開,仿佛一切正常。
“好。送兩杯咖啡進來。”他輕輕頷首,“沒什麼事,你先下班吧。”
他的辦公室裏果然已經訂好晚餐,是我喜歡的鮮蝦雲吞,他示意我先吃。秘書送了兩杯咖啡進來,我在熱氣蒸騰中看到他一口氣喝了半杯。而秘書離開之前,又細致地關照說:“秘書室已經把今天打電話要求來采訪的媒體名單記錄下來了,已經發到您的郵箱。另外……秦小姐的經紀人也打過電話來。”
我嘴巴裏還含著半隻雲吞,差點兒噎到,卻看到沈欽雋淡淡點了點頭,似乎毫不意外。
見她輕輕帶上門,他把剩下的咖啡喝了,默不作聲地等我把東西吃完,又把自己那份往我這裏推了推,挑眉道:“再吃點兒?”
“夠了。”我客氣地拒絕了。
“喝杯咖啡。”他指了指我手邊的馬克杯,“接下來的事,我希望你能清醒地聽完。”
咖啡加足了奶和糖,濃濃稠稠的,更像巧克力。我一口口喝完了,有些好奇地望著他。
他見我吃飽喝足,從抽屜裏抽出了一個文件袋遞給我。
“是什麼?”我疑惑著接過來打開。
他不吭聲,看我用一目十行的速度翻看那遝厚厚的文件,又遞出一張存折給我。
我直接看到最後一行數字,條件反射地開始數到底有幾位數字,最後……再看一眼存折的名字,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他忍俊不禁,“你這是高興呢?”
“我……的錢?”我有些迷惑,“全部?”
“全部。”他微微一笑,“不過等到看完這遝文件,或許你還會更加驚訝——因為存折裏的錢不算什麼。”
“八位數還不算什麼嗎?!”我要跳起來了,“那些是什麼?”
“白晞,你父親以前在榮威重工是高級工程師,那個時候公司給了他8%的原始股。”他安靜地告訴我,“車禍之後,股份自然就轉到你的名下,抱歉,直到現在才給你。
“存折上的錢是這些年的分紅。金額看上去不少,可是存在這裏是死的,你知道的,錢要動起來才能增值,不過沒有你的同意,我也沒有幫你做投資。”他含著笑意說,“現在,你可以自己做決定了——另外,從現在開始,你也是榮威的重要股權人之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