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張勝、占魁、繼宗三人除了性情相似,更重要的是三人都有兩手三腳貓的功夫,沒事時常聚在一起,趁著酒興比試切磋,完了再聽張勝、占魁天南海北地吹吹牛皮、侃侃大山,繼宗倒也長了不少見識,哥仨一直處得相當投緣,就差換帖子、拜把兄弟了。
小鬼子來了,牲口不能販了,又將至年關,閑不住的李占魁上山挖陷阱、下套子,算計著整上幾隻野豬、黃羊、麅子啥的過年打牙祭。要說占魁的運氣還真不錯,還真讓他套住了三隻傻麅子,於是,他趕緊捎話給莊繼宗,又約了張勝過來幫著一起給收拾收拾,其實真正的意思是哥兒幾個老長時間沒見麵了,趁此機會好好聚聚。
這幾隻麅子在莊繼宗手裏跟玩兒似的,三下兩下就收拾幹淨了。一會兒的工夫,大塊的肉已經煮好端上了桌,哥仨兒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好不愜意,把讓人窩心的小日本早忘到東洋三島去了。
不知不覺中天已黑了,飄起鵝毛大雪。莊繼宗心裏記掛著石榴,好說歹說這才辭別二位,冒著漫天大雪急急往家趕去。
"噅兒……噅兒……"
走騾興奮的叫聲讓繼宗一激靈,把他從往事的回想中驚醒過來。借著朦朧的雪光,已經可以影影綽綽看見村口的大皂角樹了,繼宗開始拍打起落在身上的雪花。
"呱、呱……"突然,皂角樹上烏鴉受了驚似的聒噪起來。
烏鴉的聒噪讓他感到有些不安,心裏泛起一絲不祥的感覺。一般情況下,隻要太陽一落山,烏鴉便會回到巢穴,一直靜靜地蹲在窩裏休息到天亮,除非受到驚嚇,一般是不會在這半夜三更大聲聒噪的。烏鴉此時的騷動顯得有點邪氣。
再仔細聽聽,又沒動靜了。他自失地一笑,覺得自己有些神神叨叨的。家就在村口,騾子耐不住性子小跑起來。
然而院門竟是大開著的!石榴從沒和他開過這樣的玩笑,特別是在這種不太平的年月。他覺得頭皮有些發緊,頭發直豎,三步兩步衝進院裏,院裏一片狼藉。房門洞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在空氣裏彌漫著,他太熟悉這種味道了。
"石榴!"他大聲叫著,聲音已經有些沙啞。
屋裏一片漆黑,死一般寂靜。
他抖抖索索燃起火褶子,站在屋門口往裏一看,屋裏的慘象令他感到如同十萬個炸雷在他頭頂炸響,他身子一軟,靠著門癱坐在地。石榴斜倒在炕沿上,兩條腿搭在地上,小腹上有一個巨大的傷口,傷口的血已經凝結,她美麗的臉痛苦、僵硬地扭曲著。火褶子在地上一跳,滅了,屋裏重又一片漆黑。莊繼宗想哭,幹嘔了幾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響來。巨大的震撼和痛苦已使他失了聲,一口氣上不來,他昏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莊繼宗悠悠醒來,爬過去抱著石榴失聲慟哭……天漸漸亮了,他的思維也多少有點恢複。"日本人幹的!"如遊絲般一縷可怕的念頭掠過,他身子一激靈,"村裏的其他人呢?"想到這裏,他放開抱了一夜、業已冰涼的石榴,打來清水仔細為石榴擦洗身子,又為她穿上平日裏舍不得穿、隻在過門時穿過的大紅喜服。他的動作很輕、很慢,仿佛怕弄痛了她似的,然後小心地為石榴蓋上被子。
等這一切做完之後,他的思維開始逐漸清晰起來,他要到村裏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自己家裏出了這麼大的事兒,左右街坊鄰居怎麼可能沒有一絲的反應呢?
雪已經停了。村裏靜得有些可怕,家家門戶洞開,空無一人。繼宗順著巷子來到村西頭打穀場上,首先看到的是村裏公用的大石碾子周圍橫七豎八地躺著一大堆人,雖然他們的身體已經被雪蓋住了,但從形狀上一眼就能看出來那是一堆人。
他一陣狂奔,用手瘋狂地扒開積雪,眼前的場景讓他又一次險些背過氣去--躺在石碾子周圍的全是村裏的男性,包括剛出生不久的孩子,身上都布滿彈孔。莊函之老先生懷裏緊緊抱著一個半大小子,在最後一刻他還試圖用自己瘦弱的身體擋住日本人的子彈和刺刀。地上的血跡已經結成足有兩寸厚的冰。
他失神地抬起頭四處望了望,發現打穀場四周草堆下還躺著一些人--那些全是赤裸著下身、被糟蹋後用刺刀挑死的婦女。裏麵有張勝那剛嫁過來不到半年的二妹、李占魁已經快六十的老姑……繼宗欲哭無淚,他用手蓋住自己的雙眼,哆嗦著給這些婦女們整理好衣服。這種獸行隻有日本畜牲才能做得出來!跪在地上的莊繼宗瞪著血紅的眼睛,雙手握拳,一拳拳砸向堅硬的地麵,直到雙手砸得鮮血淋漓。石榴是他最親最愛的人,可是現在她含恨而去;鄉親們對他恩重如山,在莊家營子他曾吃過百家飯、穿過百家衣,可是現在這些善良的鄉親在經受了極大的痛苦折磨之後被殘忍地屠殺。
"我要殺盡這些畜牲!"對著灰蒙蒙的天空繼宗狠狠發著毒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