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斐笑了:“其實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知道,隻要身邊的那個男人能尊重你、欣賞你、疼惜你,而且外在條件還算說得過去,哪怕沒有多麼傲人的家境、雄厚的財富、前途無量的職業,他也已經是一顆熠熠發光的大鑽石。”
“這倒是。”顧小影點點頭,“其實兩情相悅的基礎上,如果這個男人還有點上進心,兩口子相扶相持地往前走,也不會走不好。”
許莘想了想道:“其實我恰恰不喜歡什麼‘傲人的家境、雄厚的財富’……我之前就是嫌棄杜屹北家門檻太高,會有壓力的。不過現在,我倒是覺得杜屹北這人比較大的一個優點就是他不嫌棄我掙錢多,而實際上他自己也挺能幹,算是不卑不亢吧。”
“人家憑什麼自卑?”顧小影瞥許莘一眼,“人家是博士!懂嗎?博士!”
“孟旭還是博士呢!”段斐又瞥顧小影一眼。
“大學教師是高危行業啊。”顧小影感慨,“尤其是男教師,誘惑太多……”
“又跑題了!”許莘敲敲桌子,很氣憤,“你們能不能專心點!在說我的問題呢,說杜屹北這個白癡居然在我毫不知情的時候就出賣了我!”
“人家這不是挺有誠意的嗎?都帶你見家長了。”段斐一邊說一邊站起來去臥室看果果有沒有蹬被子。
“讓治療糖尿病的專家給人看感冒,也真算大材小用。”顧小影的思維永遠不走尋常路,“不知道是不是以後我去中醫院也不用掛號了,直接去杜屹北他爸那裏找專家看看就行。”
許莘剛打算撿個抱枕砸過去,突然門鈴響。段斐去開門,隻見江嶽陽熟門熟路地拎著大包小包走進來,邊走邊說:“我回家參加表弟的婚禮,這是帶回來的土特產。”
一抬頭看見許莘和顧小影,江嶽陽愣一下,笑了:“喲,你倆也在!”
“看來以後不能稱呼‘江老師’了,你說是吧,小蒼蠅?”許莘搖頭歎氣,看著顧小影。
顧小影齜牙咧嘴地點頭,把手放在臉側擺一擺:“姐夫好!”
段斐臉紅了:“沒人當你們是啞巴。”
江嶽陽沒說話,隻是咳嗽一聲轉過身去,留給眾人一對紅通通的耳朵。
顧小影和許莘一起不懷好意地笑了。
所以幸福真是件說不準的事。
顧小影後來想:在旁觀者眼裏,許莘一直寂寞,段斐弄丟了愛情,隻有她顧小影一直跌跌撞撞走在婚姻的路上,雖然摩擦不斷,但好歹是個大團圓結局。
可是,在她自己眼裏,寂寞的人會等來伴兒,弄丟了愛情也可以找回來,反倒是想要生孩子的她卻命運多舛:她心知肚明蔣明波約她下個月去做排卵監測的原因—因為這個月,又廢了。
她已經無法用語言概括自己在過去半年多時間裏的艱辛遭遇……可是上網去論壇上看看會發現:才六七個月,這還早著呢!
一個姐妹在論壇裏說:“我和老公不避孕一年了,還是沒有懷孕,醫生就建議我們做造影看看是不是輸卵管有問題。造影是什麼感覺呢?簡單地說,就是你覺得死都比做檢查舒服—那種痛苦真是無法想象:你疼得叫媽媽、叫老公的名字,可是沒有用,還是疼!檢查的時候先是做皮試,然後要在你那細細的、埋藏於身體深處的輸卵管上套根管子!然後會讓你穿上褲子坐到輪椅上去放射科等著造影—想想吧,體內拖著一根硬插上去的管子,那種疼真是無法用語言形容!而造影的原理是這樣的,就是連在你身體裏的這根管子的外端控製在另一個人手裏,這個人要一點點往裏推造影劑,而大夫在一邊通過儀器觀察你的輸卵管,根據輸卵管內的顯影情況判斷你的輸卵管是否通暢……姐妹們,這真不是人遭的罪啊!拔掉管子後,我緩了一個多小時才能離開輪椅,老公說我的臉色都是煞白煞白的……當時我心裏那個苦啊,就想著,怎麼生孩子比造原子彈還難呢?”
看到這一段時,顧小影的眼淚都快要出來了。
後麵還跟著一串留言—
1樓:我是備孕十四個月無果後去做的造影,感覺還湊合,雖然把管子插入的時候很難受,不過後來加藥水的時候感覺不算強烈,隻是出來以後覺得肚子脹得很難受,像來例假時的感覺。
2樓:我也做過,也是備孕一年多的時候,因為曾經流過產,所以懷疑輸卵管因此而堵塞。我個人感覺醫院水平不一樣、器械不一樣,疼痛程度就會不一樣,所以建議姐妹們還是去大醫院做,痛感小。
3樓:我要長一點,備孕兩年了。備孕的心情不提了,太心酸,不過造影時的感覺倒不是那麼慘,雖然當時有點痛苦,不過很快就緩過來了。後來還是自己騎自行車回家的,所以不要太恐懼啦!
4樓:我也做過造影,當時雖然沒有樓主那麼深刻的感受,但是也很疼。我就不明白了,女人生孩子不是一件挺普通的事情嗎?可是為什麼到了我們這裏,就變得這麼難?沒經曆過的人,可能真的一輩子都無法理解我們的絕望和痛苦。
5樓:做女人真不容易啊!為什麼男人就可以不用生孩子?
6樓:電視劇裏不是說了嗎?要想真正實現男女平等,就得讓男人也生孩子!
……
就這樣,一個醫學話題終於演變成一場社會問題大討論。電腦前,顧小影定定地看著電腦屏幕,心裏的滋味百轉千回。
她都不敢問管桐:如果我生不出孩子來,你還要我嗎?
以她對管桐的理解,他大約會有兩種回答方式。
一是嗬斥訓斥型答案:胡思亂想什麼呢?
二是理論學術型答案:孩子,不過是個“符號”……
但無論是哪種,她都知道,這到底是終極宣判沒有到來前的僥幸寬容。一旦她真的被宣判是有問題的那一個,她自己的爹媽估計會很難過,而他的爹媽,尤其是管利明那麼注重傳宗接代的一個人,會不會翻臉?
為了生孩子,她都不知道想了多少招數—她給管桐做過很多看了就讓人冒火的菜,這是食補;買過性感小睡衣,這是視覺誘惑;點燃過熏香、精油、情趣蠟燭,這是氛圍渲染;召喚管桐一起洗“鴛鴦浴”,這是形式創新;甚至勾引管桐一起看A片並上下其手……總之,這輩子最丟人現眼的事,她都幹過了。
可是,還是失敗了。
算不上是意料之外—按她對管桐的了解,三天兩次還湊合,五天三次有挑戰,七天四次壓根沒戲!
當然,她自己也有責任,她也知道自己太心急,可是再拖下去她就三十了,來自周圍的壓力又那麼大,她想淡定也淡定不起來啊!
又失敗了的那天,顧小影沒哭,她隻是沉默地穿上睡衣,翻身睡覺。管桐覺得很內疚、很挫敗,也不想說話,可又覺得不表示點什麼於情於理不合,所以過了會兒還是轉身把顧小影撈到懷裏摟住了,悶悶地歎口氣。
顧小影不說話,連氣也不歎,平靜得好像睡著了。但管桐知道她沒睡著,便伸手摸摸她的臉頰,確定沒哭,才略微鬆口氣。
他是被哭怕了。
因為一個每天都哭的人一旦哭了沒什麼,可一個每天傻樂傻樂的人哭了,這個事情就很嚴重了。
他想了想,還是有點不放心,便拍拍顧小影:“我們明天,再繼續。”
顧小影哼了一聲,沒說話。
管桐撓撓頭,探過身壓住顧小影,哄她:“你別生氣,可能就是因為我老了……”
“三十出頭也算老?”顧小影側一下臉,睜開眼盯著管桐,“管桐你知道嗎?你讓我覺得自己是個沒什麼吸引力的女人,所以你看見我都沒有欲望。”
她平靜地說完這句話,管桐驚訝地瞪大眼:“你說什麼?”
“我想過了,其實你對我沒欲望也好,因為這樣你也不會對別的女人有欲望。”顧小影的眼神還是平靜得嚇人,“我現在悟了,慢點就慢點吧,晚生孩子總比你有了外遇早離婚強。”
管桐徹底驚呆了。
過一會兒他才找回被震飛了的意誌,抓住顧小影的肩膀低聲嗬斥:“亂想什麼呢?”
“那不明擺著的嗎?”顧小影打個哈欠,語氣敷衍得好像是在敘述一件跟自己無關的事,“剛結婚的時候你也整天加班,可那會兒是什麼狀態?現在結婚才兩年多,中間還兩地分居呢,可是每次見麵你又是什麼狀態?我告訴你吧,就你那不情不願的樣子,跟柳下惠似的!”
管桐哭笑不得,心想一代道德楷模怎麼到了這種語境下就成了十惡不赦呢?
可是這控訴太刺激神經,完全超乎管桐的想象,他不知道該怎麼反駁,他張張嘴都不知道該說什麼,醞釀了半天才略有些生氣地推一推顧小影,坐起來道:“我沒有!”
“是啊,就是說你看見我沒有欲望嘛……”顧小影又打個哈欠—折騰了這麼久,雖然沒見“84消毒液”出來,但人也沒少受累。
“我不是說這個。”管桐生氣了,“我是說我沒有看見你就沒欲望!我很正常!你也很正常!”
“嗯,好,都正常。”顧小影困得要命,又打個哈欠,拍拍管桐敷衍道,“睡吧睡吧,明天你還要上班呢。如果早知道年紀大了生孩子這麼費勁,我就該一結婚就要孩子,按照那時候的頻率,想不懷孕都不行……”
聲音漸漸低下去,聽不見了,管桐一扭頭,看見顧小影居然這麼快就睡著了!
管桐有些氣悶,便起床去了趟洗手間,又喝了幾口水,結果徹底失眠了,一直翻騰到下半夜才睡著。
直到睡著之前,他都委屈地琢磨:不就是生個孩子嗎?怎麼能把他倆逼得好似要反目成仇?
(6)
跟顧小影家相比,這一次,許莘的效率絕對走在了前麵。
開始時完全是個巧合—許莘的爸媽來省城看女兒,提前沒打招呼,一路呼嘯著突然駕到,正好就趕上杜屹北在許莘租住的屋子裏展示自己的廚藝,結果老兩口一進門就驚呆了!
許莘媽的聲音都有點顫抖:“莘莘,這位是……”
“阿姨,我是許莘的男朋友。”關鍵時刻還是小杜醫生挺身而出,笑眯眯地跟許莘爸媽打招呼,“我叫杜屹北,在中醫院做醫生,今天是過來接受您女兒的考驗的,她說您二老做飯手藝都很好,所以我得會做飯才能登您家的門。哦對了,我幫叔叔泡了罐藥酒,稍等,我這就去拿。”
杜屹北一邊轉身去櫃子裏拿東西,一邊給許莘遞個眼色,許莘恍然大悟地轉身去廚房端已經炒好的菜,任許莘爸媽麵麵相覷。據說那一瞬間許莘媽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就是—不會吧,還真有“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好小夥子被自家那個總也長不大的閨女給抓到手裏了?那自己現在豈不是要迅速找到做嶽母的感覺,幫自家姑娘完成這場考試?
許莘爸的念頭是—醫生啊!老許家這麼多房親戚,有為官的、當兵的、教書的、經商的、練體育的……還就沒有醫生啊!這簡直是填補許家空白嘛!不過不能太激動,得拿出老泰山的氣勢來……嗯,對,就這麼辦!
於是,一瞬間,許爸許媽多年的夫妻感情使他們迅速而默契地找到了主考官的感覺:隻見二老當即在飯桌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同時開始和顏悅色地跟杜屹北交流,問問你父親做什麼的、你母親做什麼的、你今年多大、家裏還有什麼人……
許莘撐著下巴看麵前好像在麵試一樣的三個人,嘴裏嚼著菜琢磨:杜屹北,看不出來啊,你還挺能隨機應變的,說什麼“今天是過來接受您女兒的考驗的,她說您二老做飯手藝都很好,所以我得會做飯才能登您家的門”,拍馬屁都不用打草稿,你可真是個人才。還有就是你到底是什麼時候把一罐子藥酒放在我家的,怎麼我自己都沒看見……再說你怎麼知道我爸喜歡泡藥酒喝,我說過嗎?沒有吧……
幾乎沒有什麼懸念,杜屹北隻用了一個周末的工夫就迅速贏得了許莘爸媽的由衷喜愛。還沒等許莘說什麼,老兩口就一邊倒地把杜屹北從“女兒的男朋友”的身份上升到了“準女婿”的高度。
臨走之前,許媽感慨地看著女兒說:“沒想到我姑娘拖啊拖的拖到今天,眼光還行。小杜這樣的小夥子知書識禮懂分寸,對你也好,真是不錯。”
許爸幫腔:“我和你媽都以為你長不大,沒想到你找了個對象還挺踏實,是個過日子的人!”
許媽很是欣慰:“這次回去我算是放心了。再有人問我姑娘有沒有對象,我可算是有話說了。人家小杜是博士,還是醫生,書香門第出身,真是樣樣都好。我終於有臉麵見那些老姐妹了……”
許莘聽著許媽感歎,嘿嘿笑幾聲,心想杜屹北你可真是個中老年殺手啊!
杜屹北過關後就輪到許莘了—沒過多久,許莘就應邀去杜屹北家“坐一坐”。
去之前許莘多少有點緊張,悄悄問顧小影:“我該穿什麼衣服?帶什麼禮物?”
“衣服得體點就可以了,反正你上次穿著T恤衫的樣子他爸也見過。”顧小影笑嗬嗬地揭人家的傷疤,“禮物嘛,估計他家什麼都不缺,一人一份準備起來太麻煩也太刻意,不如拿點時令水果,意思意思也就行了。畢竟你是去做客,又不是去定親。”
“你怎麼這麼敷衍我?”許莘抗議,“我這是第一次進大宅門呢,你認真點。”
“隻要你心裏不覺得那是大宅門,那他家充其量也就算是個知識分子家庭。”顧小影點撥她,“關鍵是你自己,你自己有底氣沒有?”
許莘恍然大悟。
於是許莘就找了件鵝黃色短袖開衫,配白色吊帶衫、米色A字裙上場了。衣服很簡單,但把身材襯得修長,還帶點書卷氣。杜屹北一早來接許莘,也忍不住讚揚:“真漂亮。”
許莘笑一笑,把買好的水果遞給杜屹北,推著他出了門。那輛開起來很像拖拉機的小奧拓這天也很爭氣,沒有發出嚇人的咆哮聲,一路順順當當地開到了杜屹北家所在的那條小巷子外麵—城市裏寸土寸金的地段,居然還有一小片古色古香的兩層小樓,鬧中取靜地彰顯著身份。時尚雜誌裏總是提到一個詞叫“低調的奢華”,許莘看看四周,覺得杜屹北家的小院才是這個詞最好的解釋。
是兩人快要走到杜屹北家門口的時候,許莘才突然靈光一現,抓住杜屹北的胳膊問:“你表姐會來嗎?”
“曼琳姐?”杜屹北看看許莘,笑了,“當然要來!不過她說上午要去省委那邊參加個什麼會議,等會議一結束就回來。”
“真的?”許莘頓時眼冒紅心。
杜屹北看著好笑:“你很想看見她?”
許莘劇烈點頭:“女強人嘛,當然好奇了。”
“隻是因為對女強人好奇?”杜屹北笑得心知肚明,“放心吧,我大姑能管得了她的兒子、女兒,卻管不著我。我要娶誰我自己說了算。”
好像是要證明杜屹北的話一般,兩人剛走到杜家小院的門口,還沒等杜屹北掏出鑰匙開門,大門就從裏麵打開,一張笑臉閃出來:“小北回來了?”
“奶奶。”杜屹北笑了,“你不用這麼著急吧?”
“誰說我著急了,我在旁邊澆花呢,聽見門響才幫你開門。”麵前慈祥的老太太笑眯眯地看著杜屹北身後,“是這姑娘嗎?”
“許莘。”杜屹北點點頭,把許莘拖到身邊,“這是我奶奶。”
“奶奶好。”許莘微笑著打招呼,結果話音未落就聽見有人推開屋門走到院子裏來,然後是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來了嗎?杜屹北你站門口幹什麼,快進來。”
“我媽。”杜屹北忙不迭地介紹,一手指指點點,“後麵那個是我二姑,旁邊那個是我二姑夫……”
許莘的大腦頓時僵滯,後來也記不清是怎麼進屋的,隻記得自己全程都在跟著杜屹北喊 “叔叔好,阿姨好,大姑好,大姑父好,二姑好,二姑夫好”……一圈長輩喊下來,隻覺得杜家人的熱情程度完全超乎自己的想象:既沒有知識分子的清高,也不是很有官員的架子。
麵對這種熱烈友好的氣氛,許莘真有點受寵若驚,心裏不由自主浮出“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的先人箴言,心裏忐忑地想,不知道前半場進行得如此順利,是不是意味著以後的日子會很不好過?
不過她又想起顧小影的那句話:一家子知識分子和政府官員,麵子工程總是要做的,就算想難為你,也最多就是暗裏下絆兒,怎麼可能明著讓你難堪?
這道理其實是不錯的。
心裏有了底氣,許莘的言談舉止就愈加大方起來。陪爺爺奶奶討論一下養生之道,不卑不亢介紹一下自己的家境和求學經曆,再講講編童書時好玩的故事,也博了爺爺奶奶舒暢的笑。杜屹北在旁邊也沒閑著,給姑姑姑父倒杯水、給爺爺奶奶遞塊水果,把所有人都哄得很開心。
唯一的遺憾是中間蔣曼琳打電話給杜屹北說自己必須要參加一個無法脫身的飯局,所以不能回家吃午飯了,同時表示說自己一定盡快結束應酬,趕回家見見自己未來的弟媳婦。杜屹北一邊在電話裏客氣著,一邊不忘觀賞許莘臉上浮現出來的失落表情,覺得真是挺好玩。
說話間,這場有將近二十口人參加的家宴也開席了—不出許莘意料,他家吃飯的餐桌都是可容納二十人的、帶轉盤的大桌子。一大群人烏壓壓地落座,也沒什麼順序可言,於是導致記人水平本來就不高的許莘隻能和藹地衝人家笑,壓根分不出來誰是誰。
不過有兩家人她還是記住了,那就是蔣明波一家和杜屹北一家—蔣明波的母親杜澤琴雖然沒有學醫,但嫁的男人卻成為了衛生廳副廳長,也算是和醫務沾邊;杜屹北的父親杜澤裕和母親聶亞琳是中醫院宿舍區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聶亞琳文革後考大學選了新聞專業,現在已經是省報的副總編。相比蔣曼琳家濃重的政治氣息而言,許莘還是喜歡杜屹北家的書香氣。
這倒不是偏見,也不是所有當官的人都讓人有距離感—而是世上總有一些人,他們的優越感是藏在骨子裏的,不過是一個眼神、一聲感歎、一次欷歔,已經讓人覺得疏離。
就好像杜澤琴和她的丈夫蔣仲平,這夫妻倆說話做事完全是一個風格,讓許莘覺得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比如席間聊起出版局某副局長在少兒出版社一次會議上的講話時,許莘自然而然又忘記了領導的名字。杜澤琴便問:“多大年紀?戴眼鏡嗎?”
難得許莘這次還記得人家的樣貌,便點點頭答:“戴眼鏡,臉很方,看上去不超過五十歲。”
於是杜澤琴和蔣仲平對視一眼,表情熟稔又好似頗不在乎地一起說一聲:“哦,小陸嘛……”
那聲“嘛……”真是餘韻悠長,不僅給人一種“都是熟人”的感覺,而且還迅速勾勒出在他們眼裏“小陸”不過是官場晚輩的老資格心態,一下子就把自己的層次和出版社小職員的層次分割開來。許莘饒有興趣地觀察著他們的表情、語氣、動作、眼神,想起卞之琳的那句詩—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難道不是嗎?在杜澤琴和蔣仲平眼裏,他們是人上人,許莘是無名小輩;可是在許莘眼裏,他們像演員,而許莘就是個看戲的。
不過好在他們的修養決定了最多就是點到為止,不至於使人為難。也應了顧小影的那句話:都是場麵上的人物在做些場麵上的事情,所以斷不會用些刻薄的言語去討嫌。
所以,一場家宴也算是熱熱鬧鬧地開始,然後再歡歡喜喜地落幕。尤其出人意料的是,許莘離開杜家前,奶奶一高興就把手腕上的鐲子退下來套到許莘手上,一邊套一邊說“你們快結婚,搬進來住,奶奶天天給你們做好飯吃”……許莘被這話和這鐲子同時驚到了,大腦停滯,隻能僵硬地隨著杜屹北依次跟大家告別,腦子裏一片飄忽,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夢醒的時候是因為一聲關車門的響聲—即將拐出杜屹北家小院所在的小巷子時,許莘聞聲一抬頭,就看見一個漂亮女人站在他們麵前,看一眼杜屹北,再看一眼許莘,驚喜地問:“小北,這是你的女朋友?”
她一邊說話一邊跟開車的司機揮揮手,司機點點頭就開車走了。因為她剛好擋在了許莘和司機之間,所以許莘看不到司機的樣子,隻是倏忽間瞄了一眼那輛車的背影,結果就愣住了:那個車牌號碼……難道不是顧小影家的車?
她眨眨眼,企圖再看得清楚一點,可是那車很快就彙入了主幹道上來來往往的車流中,看不清楚了。她很努力追尋著那輛車的蹤跡,甚至因此而忽略了杜屹北的介紹:“姐你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喏,這是許莘,我女朋友;這是曼琳姐,哎,哎,許莘!”
“啊?”許莘被杜屹北拽兩下才回過神來,急忙笑著打招呼,“姐姐好。”
“看什麼呢?”杜屹北也沿著許莘剛才看著的方向好奇地張望。
“姐姐都有專車接送哦……”許莘做出一副羨慕的表情,但內心深處很佩服自己的演技。
“朋友的車,順路送我回來。”蔣曼琳倒是比她爸媽要低調多了,隻是笑一笑,先道歉,“真不好意思,有個應酬推不掉,拖到了現在。不然我請你們喝茶去?”
“我還有點事。”許莘此時此刻內心全都被剛才那個車牌號碼占據,沒空再浪費時間,隻好微笑著擺擺手,“下次我請姐姐喝茶吧。”
“我比你大,哪有讓你請客的道理。”蔣曼琳笑了,拍拍杜屹北,喟歎,“小北長大了……比你明波哥強,他到現在還沒有責任意識呢。抓緊點,早請姐姐吃喜糖。”
“知道了。”杜屹北也笑,“姐你越來越像奶奶了,真嘮叨。”
“小心我去奶奶那裏告你的狀!”蔣曼琳瞪杜屹北一眼,這才笑著跟許莘告別,往自家院子走去。
回去的路上,許莘一直都在走神—她一邊開車一邊想,剛才那輛車,究竟是不是管大哥開的?
她現在終於理解了當年顧小影的心情:當顧小影後來說起她曾經在必勝客門外看見段斐的前夫孟旭和一個漂亮女孩子在一起談笑風生的時候,直覺告訴她一定有問題,可是卻不敢去查證—因為無論查證的結果如何,都可能帶來一場暴風驟雨般的傷害。然而,不查證就意味著許莘自己的內心要承受拷問和折磨—那到底是自己的好姐妹,她的男人和前女友一起出現,做朋友的看見了卻保持沉默,這樣合乎道義嗎?
她就這麼胡思亂想,一路沉默著也不說話。杜屹北覺得奇怪,但又不知道她究竟是怎麼了,想了很久,還是忍不住問:“咱們什麼時候結婚?”
許莘被這句話嚇一跳,難以置信地看一眼杜屹北問:“你說什麼?”
“剛才我奶奶悄悄問我,說咱倆什麼時候可以結婚。”杜屹北笑著解釋,“她說元旦前後就不錯。”
“元旦前後?”許莘嚇得差點把車開上馬路中間的隔離帶,剛才的糾結早就拋到九霄雲外,隻是急忙扶好方向盤,一邊看著路麵一邊答,“還有不過四個月,就要結婚?杜屹北你還好吧,我認識你才幾個月?”
“咱認識有四五個月了吧。”杜屹北還真算了算,“等到元旦的時候都快九個月了,挺合適的嘛!”
“不可能!”許莘索性把車停在路邊,扭頭瞪著杜屹北,“九個月,這不是‘閃婚’嗎?你能不能對自己負點責任?你了解我嗎?你確定我能和你過日子,而且還要過一輩子嗎?這不是談戀愛那麼簡單,這是結婚啊!”
“對啊,就是結婚!”杜屹北轉身看著麵前一臉驚恐表情的女孩子,覺得真是有趣,幹脆笑眯眯地答,“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為什麼不能一起生活?”
“等會兒,你把我搞亂了。”許莘摸摸自己的頭,然後晃晃腦袋正色道,“杜屹北,你要弄清楚,喜歡一個人和嫁給一個人是兩個不同階段的事。不能因為我現在喜歡你,就馬上嫁給你。畢竟我們現在還有很多地方不是特別了解,懂嗎?”
“還有什麼地方不了解?”杜屹北不明白,“性格挺合得來,兩邊的家長都同意了,若說不了解,可能就剩生活習慣了吧。那麼你的意思是……先同居?”
許莘瞬間瞪大眼看著杜屹北,都沒來得及感慨彼此間雞同鴨講的這個事實,反倒做出的第一個反應是:這人精神上沒毛病吧?
(7)
結果沒想到,還沒等許莘鼓足勇氣給顧小影打電話,顧小影倒先打過來了,開口就問:“你什麼時候結婚?”
許莘差點腦溢血。
但作為一個稱職閨蜜的職業操守讓她努力保持著內心的鎮定,還記得拐彎抹角地問:“你怎麼這麼閑?你老公呢?”
“在隔壁屋裏補覺呢。這兩天一直開會,中午才忙完。”顧小影抱怨,“好在現在打著搞‘希望工程’的旗號可以不喝酒,不然中午這頓又少不了。”
許莘心裏咯噔一下:“他中午又在外麵應酬?”
“是啊,習慣了就好啦。”顧小影大大咧咧的,“忙起來也好,沒空出去勾三搭四。”
許莘急得咬牙,卻死活不敢說出自己看見的真相:他沒空出去勾三搭四,難道就沒空在你眼皮子底下、他自己的圈子裏勾三搭四嗎?段斐的前車之鑒啊……奸情往往都是從身邊開始的!
“對了,快給我說說,你今天去見你公婆的結果怎樣?”顧小影很雀躍,“還有你看沒看見蔣明波他媽和他姐姐?”
“都看見了。”終於扯到這個話題上,許莘的大腦飛速轉圈,“結果嘛……如你所言,也沒那麼恐怖,大家都挺熱情的,沒人難為我。”
“那是自然的,好歹都是文明人,還得講麵子。快說說蔣曼琳,漂亮嗎?”顧小影好奇得很。
“漂亮。”許莘老老實實地答,“身材好,模樣好,皮膚好,氣質好,說話也好聽,不像她媽那麼咄咄逼人。”
“胸大嗎?”顧小影的問題光怪陸離。
許莘迅速被震撼了,緩了口氣才答:“比你的大。”
“咳咳。”顧小影被自己的口水嗆著了,咳嗽了一會兒才不甘心地說,“真的?”
“真的。”許莘點點頭,語氣很同情,“等有機會你自己去看看吧。不是我打擊你,她真是挺漂亮的,有一種成熟女人的味道。也是生過孩子的人,可是怎麼就那麼有風韻呢……我琢磨著可能一個女人最漂亮的時候就是三十多歲的時候,生完了孩子,事業穩定,有一定物質基礎,身體也發育得比較全麵了……”
“唉,管桐虧大了。”顧小影歎息,“我上次說自己胸太小,他還安慰我說‘還不錯’。我就納悶了,你說他們在一起好幾年,難道就沒有摸一摸……”
“你可真是夠笨的。”許莘嗤笑,“你怎麼就知道你老公吃虧了?他摸過能告訴你嗎?他不安慰你,難道還要說‘老婆你胸真小,都凹進去了’……”
“我殺了你!”顧小影憤怒了,“我是75A+!A+!”
“姐妹……A+也是A啊……”許莘歎息了,“你這人實在是沒有什麼吸引力了,我看你還是盯緊點你老公,好自為之吧!哦對了,蔣曼琳現在好像在哪個城市掛職信訪局局長,少不了定期去省委轉幾圈,他們碰麵的機會多著呢,你小心為妙!”
終於含蓄地說完了這句話,許莘覺得如釋重負。
顧小影倒樂了:“喲,不知道好馬會不會吃回頭草?我還真是挺好奇的……你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像我一樣這麼有奉獻精神嗎?天天獨守空閨,就為了這麼個不著家的加班狂。行,我倒是要看看,還有誰這麼不怕死,願意接收管桐這種貨色。”
“顧小影你又編排我什麼?”電話那邊突然冒出管桐的聲音,嚇了許莘一大跳,急忙跟顧小影告別,告別前還沒忘囑咐:“蔣曼琳和蔣明波的事情你暫時別告訴他。”
“我知道。”顧小影答應著,放下了電話。
管桐顯然是剛睡醒,站在顧小影麵前看著她臉上莫名其妙的笑容,納悶地問:“許莘?”
“嗯嗯,對,她找了個男朋友,做醫生的,今天去覲見她未來的婆婆了,效果還不錯。”顧小影四兩撥千斤地轉移話題,“你晚上想吃點什麼?”
“我求你了,做點清淡的吧。”管桐很鬱悶,“綠色蔬菜行嗎?韭菜除外!”
顧小影哈哈大笑:“管桐你真是挺不容易的,難為你了。我就說嘛,你這樣的體力怎麼可能紅杏出牆?你都快被我榨幹了,上哪兒找精力去伺候別的女人?”
“你—”管桐瞪著顧小影,被噎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大約也就是因為這段對話開拓了顧小影的思路—當顧小影再去找蔣明波的時候,就是有備而來了。盡管,她的思維之怪異,也在全地球人民的意料之中。
上午,顧小影按蔣明波的指示去做完了監測排卵的B超,拿著單子回到蔣明波的診室。蔣明波接過單子看一看,點點頭:“還不錯,左側輸卵管有顆快要成熟的卵子。”
他又翻翻台曆,指示:“下周一三五,同房三次。”
顧小影目瞪口呆:“三次?五天三次?”
蔣明波看看顧小影:“對啊,三次,同房完後再來我這裏。”
“大夫,這個,很辛苦的。”顧小影咂咂嘴,苦著臉,“你也知道,這是件勞神勞力的事。”
“你也知道”—這句話讓蔣明波很無語,他想作為一個醫生和一個未婚男青年,他應該說他的確是“知道”呢,還是其實他“不知道”呢……
“要不這樣吧,醫生,你能不能給點藥吃?”顧小影躊躇一下,看看四周,壓低聲音問蔣明波,“我剛才在門外等著的時候,看見有對小夫妻拿著幾盒膠囊走出去,你不能給我們也開幾盒藥?”
“剛才?”蔣明波驚訝地看著顧小影,“那兩口子拿的是‘生精膠囊’,你要它做什麼?”
“也不用那麼威猛的藥,給點平和的就行。”顧小影嘿嘿笑一笑,“你們不是中醫嗎?給弄點補元氣的藥唄。現在的人工作壓力大,怕是元氣不足……你想想,那麼多小士兵一起往前衝,都想去占領製高點,可如果缺乏生命力,半路上損兵折將太厲害,那最後就算占領了製高點,也不是個健康強大的形象吧!”
“小士兵占領製高點?”聽到這種形容,蔣明波失笑,拿過單子開藥,“那我開點滋補肝腎用的中成藥給你吧,每次四粒,每日兩次,一直吃到兩盒都吃完為止。”
他停住筆想了想,補充一句:“不願意吃的話也沒什麼,不要強迫……”
“我知道了。”顧小影打斷他,興高采烈,“我會按時來複診的。”
蔣明波搖搖頭:“其實我一般會建議男方也來做個檢查,但你們結婚時間也不長……”
“走了走了。”顧小影笑眯眯地起身,拍拍蔣明波的肩,“謝謝你呀蔣醫生,事成之後我給你請個大大的送子觀音像來,就擺你這桌上,肯定氣派!”
蔣明波徹底啞口無言了。
不過顧小影沒想到,她還沒怎麼費勁遊說,管桐就把藥吃了。
他吃藥的時候有點大義凜然的架勢,吃完了藥扭頭看一眼在床上坐著的顧小影,看她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還舉舉杯子道:“吃完了。”
“哦。”顧小影表情呆呆的,提問都很機械化,“你怎麼這麼爽快?”
“雖然我覺得吃藥作用也不大,不過錢都花了,吃就吃唄。”管桐放下杯子上床,一翻身壓住顧小影,“再說我也不像你控訴得那麼柳下惠吧!”
第一次聽見有人主動說自己不像柳下惠,顧小影撲哧一下樂了。
管桐瞥一眼顧小影,報複似的在她胸前咬一下,顧小影哎喲一聲,伸手推推管桐的臉,隻感覺到他的身體壓著她,令彼此皮膚的暖意在空調的冷氣中顯得越發灼熱起來。她有點感動地想:其實他就算不吃藥,她也不能說什麼,可是他顯然是太了解她了,知道自己一旦不吃藥,她是絕對不可能什麼都不說的。
說起來,還是她任性—她性子急,就要趕緊做完一件自己想做的事;她受不了壓力,就再把壓力轉嫁給他。其實她明知道,他對她的好,對她的愛與寬容,就好像他一定要給她在床頭放的那杯溫水一樣,從來不需要語言,隻有行動。
而那一晚的“行動”纏綿溫存,積蓄大半個月的激情迸發得如煙花般絢爛。漫天煙花散去後,女人嵌在男人的懷抱裏,剛與柔,凸與凹,好像太極八卦圖。文雅點說叫“陰陽契合”,通俗點說叫“天造地設”。造物主是神奇的,自始至終。
隻是沒想到,不知道是中成藥的作用,還是該歸功於那段時間裏管桐工作不是很忙,所以能做到勞逸結合—反正到後來的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第七天時的第四次,居然也都順順利利地完成了!
第七天的夜晚,顧小影抱著被子蜷在管桐懷裏東摸摸西摸摸,管桐握住她的腰輕輕捏一下,問:“得逞了?”
顧小影嘿嘿笑兩下,仰頭看著管桐問:“你說,咱們這個月能成功嗎?”
管桐把她摟在懷裏,安慰她:“沒問題,我們都這麼用功了。”
顧小影想了想,終於還是把最擔心的問題問出口:“老公,如果……咱們就是生不出來孩子,怎麼辦呢?”
管桐很不以為然:“不會的。”
“如果是真的呢?”顧小影追問。
“如果是真的,就領養一個唄,領養一個小點的,還算是做善事。”令顧小影驚訝的是,這次管桐居然沒有采用“符號論”來解釋問題,反倒是坦然地安慰她,“即便那樣也沒有什麼值得難過的,你就當作上天為了維持公平,總要在給你圓滿的時候拿走點什麼,讓你顯得不那麼圓滿。多少感情好的夫妻都沒有孩子,反倒有些感情不好的夫妻離婚前後還懷孕了,於是不是傷害自己,就是傷害孩子……”
顧小影覺得心底有暖意湧上來,往前蹭一蹭,在管桐懷裏拱一拱,悶聲道:“其實我覺得自己沒什麼問題,可是……醫生說如果我兩個月都不能中獎,就要去做造影……網上說造影特別疼,我害怕。”
管桐拍拍她的後背:“不要逼自己逼得那麼緊,萬一兩個月不行就三個月,三個月不行就四個月,蔣大夫講的是醫理,我們講的是人性化。生孩子本來就是挺人性的一件事,還不能多嚐試幾次?”
聽到這句話,一直害怕自己真有問題所以不得不去做檢查的顧小影豁然開朗—可不是嘛,誰說醫生說的就是一定要執行的?兩個月不行還有第三個月,既然怕疼,為什麼不對自己放鬆一點?
想到這裏,顧小影連日來如皮筋般繃緊的精神驟然放鬆下來,忍不住打個哈欠沉入夢鄉。半睡半醒的時候似乎聽見管桐起身調空調溫度的聲音,然後他探身過來給她蓋好夏涼被,她迷迷糊糊地笑一笑,漸漸睡著了。
等結果的日子裏,那種“冰火兩重天”的感覺直到多年後都讓顧小影刻骨銘心。
那是種無法用簡單語言形容的感覺,就好像你的左半邊身體裏懷揣著必勝的信念、期待的火光,然而你的右半邊身體裏卻潑著一汪冷水,告訴你不要幻想了、不要期待了,再幻想再期待,等待你的也是失望。
那滋味比等高考成績還難受—高考上不了一本還有二本,二本後麵還有三本和大專,然而生孩子這回事,落榜了就是落榜了。畢竟,如果真的生不出孩子來,你總不能生個小貓小狗做第二誌願吧?
顧小影就這麼每天幻想著“小士兵衝擊大白球”的3D場景,幻想了十幾天。或許是因為抱的希望太大,同時七個月來受的打擊太多,到最後已經完全沒有勇氣再用試紙檢測了。
她是這麼想的:不檢測,雖然得不到好消息,但至少也不會得到壞消息。
這十幾天裏顧小影好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段斐安慰說“孩子會有的,遲早都會有的,你要放鬆,越放鬆越容易中獎”,她聽不進去;許莘安慰說“鑒於你買過這麼多次彩票卻連兩元錢都沒中過,所以估計不孕不育的倒黴事也輪不到你”,她還是聽不進去;蔣明波從醫學的角度論證說“B超顯示你的排卵功能是正常的”,顧小影咧嘴笑一笑,心想要是B超連受精卵在輸卵管內的移動都能看見該多好……
可見醫學還有發展空間,因為人類的身體機能是越來越不中用了。
顧小影苦著臉想:汙染、輻射、假冒偽劣產品……地球越來越危險了,可是接我們回火星的飛船連個影子都看不見!
許莘給顧小影打電話的時候她正在家一邊喝著熱水一邊琢磨:肚子疼,而且和來例假之前的疼法如出一轍……估計這次又沒戲了。
於是接起電話的時候很是有氣無力:“有事快說,沒事收線。”
“咦,你病了?”許莘很驚訝,“你老公呢?”
“出差了,周末才回來。”顧小影哼哼兩聲,“我沒病,就是肚子疼,估計又快要為大姨媽的到來準備盛大而隆重的歡迎儀式了。”
“不是吧……”許莘愣一下,“這個月不是都借助高科技手段了嗎?我還問我媽了呢,她說這會兒懷孕最好不過,明年四月生孩子,不冷不熱。”
“應該是沒中獎,我這會兒肚子脹得要命,好像平時月經不調的感覺。”顧小影鬱悶地形容。
“所以你還是應該先把內分泌調理好了再要孩子。我們社裏一個同事就是吃了三個月中藥才順利懷孕的,當時給她看病的老中醫還說起呢,現在的人不知道怎麼回事,好多身體不好的,得一點點調理。”
“現在真覺得中醫是個好東西。”顧小影點點頭,“所以你還是好好和小杜大夫過日子吧,他反正不會失業。”
“我得再考察他一下。”許莘樂了,“對了,我的房子交房了,精裝修,還不錯。等你身體好了陪我去逛逛家具店,我可以按照你喜歡的風格布置,這樣一旦將來你和管大哥吵架了,來我這裏住,也有親切感。”
“我才不去。”顧小影翻個白眼,“萬一撞上你和杜屹北在那裏演少兒不宜的場景,多玷汙我純潔的心靈!”
“八字沒一撇呢!”許莘抗議,然後囑咐,“你好好休息,休息好了給我電話。”
“行。”顧小影點點頭,“那我去找點益母草衝劑喝,肚子脹。”
“能亂喝嗎?”許莘有點遲疑,“如果確定是沒懷孕也就罷了,萬一懷孕了,你喝益母草不是前功盡棄了?我看你還是買幾個試紙確定一下。”
顧小影想想,似乎也對,這才應承著掛了電話,去臥室櫃子裏拿早孕試紙。
一滴、兩滴、三滴……一秒鍾、兩秒鍾、三秒鍾……五秒鍾後,顧小影後悔了:因為當熟悉的一條紅線再次躍然紙條上的時候,她險些崩潰。
看吧,早就說過不要測不要測,她還是測了。
果然就是這樣:第八次失敗!
站在洗手間裏,顧小影越想越氣,最後怒氣衝衝地進了書房打開電腦,打算去常去的備孕論壇上發發牢騷,結果還沒等她發言,一張帖子引起了她的注意。帖子名字是:這樣的兩條線算是懷孕嗎?
點擊帖子進去看,發現原來是這麼回事:一個女孩子用早孕試紙測試,發現隻有一條紅線,另外還有一條線不知道是試紙質量問題還是怎麼著,看上去若有若無,既像是懷孕後的反應,也像是肉眼發花所看到的幻影。總之最後兩個眼珠子都看成鬥眼了,也沒看清楚到底是一條線還是兩條線。五分鍾後再去看,這次倒是兩條線了,可是五分鍾後才顯示出來的結果按照說明書上的指示應該算是無效的。
女孩子問:我這樣算是懷孕了嗎?
底下一大堆回複,有人說五分鍾後的顯示結果不能當真,有人說很有可能是懷孕了,建議去正規醫院檢查……還有個人的建議很讓顧小影感興趣,因為這人說可以多買幾個牌子的試紙來試一試,每天試一個,如果紅線漸漸變得明顯,那就一定是懷孕了。
顧小影看到這裏,忍不住內心的衝動,再次跑回洗手間,當翻找出剛才的那個試紙條的瞬間,她被震撼了:兩條紅線啊!五分鍾後,她也有兩條紅線啊!
幾秒鍾後,她迅速換了衣服,拿起錢包衝到樓下。宿舍區對麵有個平民大藥房,顧小影衝進去,指著擺放早孕試紙的架子,豪邁地指揮售貨員:“哪個最貴?買兩個。”
那副架勢,一點都不像是在買價值二十元的早孕試紙……反倒像是買什麼奢侈品。
但二十元的豪華早孕試紙並沒有給顧小影帶來多麼大的喜悅—因為那號稱懷孕後二十四小時就能檢驗出是否懷孕的試紙用清晰的一條紅線在頃刻間擊碎了顧小影所有僥幸的幻想。
看著那一條鮮明的紅線,顧小影再次哭喪了臉:這次,她終於知道什麼叫作“幻滅”了!
回到臥室,顧小影忍不住拿起電話撥打管桐的手機,在聽到熟悉的聲音的那一刻,顧小影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她有些哽咽地告訴管桐:“老公,這個月,又失敗了……”
管桐正在外地開會,急忙從會議室出來,走到走廊裏,壓低聲音答:“不會吧?我覺得不可能失敗啊……”
聽著他這麼信心十足的回答,顧小影悲從中來:“二十塊錢一張的早孕試紙啊,不會有錯的,就是失敗了,又是一條紅線,嗚嗚嗚……老公我不想活了……”
“胡說八道什麼呢?你應該再換個別的牌子試試。”管桐低聲嗬斥,“再說就算失敗了也沒什麼了不起,不是還有下個月嗎?對了,你別買那二十塊錢的了,你把每個價位的都買一張,就當閑著沒事試著玩。我後天就回去了,你別胡思亂想!”
顧小影抽著鼻子答應著,心裏其實是萬念俱灰—“閑著沒事試著玩”,管桐你說得好聽,你難道不知道試一次就受一次打擊嗎?如今我那有限的意誌力已經千瘡百孔了嗚嗚……
(8)
最鬱悶的時候,顧小影再次上網,打開那個熟悉的論壇。真巧,她又看見了那張重新被頂上去的帖子。然而令她驚訝的是,在那張帖子裏,樓主興高采烈地宣布自己的確是懷孕了,不過因為受精卵著床過程中會出現疼痛反應,所以她現在是“痛並快樂著”!
顧小影的眼睛隨著“受精卵著床過程中會出現疼痛反應”這行字一點點變大,直到無法瞪得更大一些。
幾分鍾後,顧小影再次抓起錢包飛奔而出,直奔中醫院,在看見蔣明波的同時脫口而出:“大夫,你說二十塊錢一張的早孕試紙會不會不靠譜?”
蔣明波推推眼鏡,笑了:“那你可以用我們這裏五塊錢一張的試紙試一試。”
十幾分鍾後,顧小影交完費、取完試紙、檢測完,擎著試紙條左看右看地蹭到蔣明波跟前,納悶地問:“怎麼每次都這樣,我都快看成鬥眼了,還是看不清到底是一條線還是兩條線。嚴格地說,是疑似有一條肉眼都看不太清楚的線……”
蔣明波接過試紙看一看,大大地笑了:“恭喜啊,你懷孕了。”
“什麼?”顧小影呆了,好消息來得太突然,她脆弱的小神經有點承受不了,忍不住問,“二十塊錢的試紙上還是一條線,你這五塊錢的管用嗎?”
蔣明波挑挑眉毛:“不信?那你再去驗血吧,那個最權威。”
結果沒想到顧小影都不帶猶豫的:“沒問題,你開單子吧。”
蔣明波一邊填單子一邊開玩笑:“你也太不信任我們的試紙了。”
“我是不信任我自己。”顧小影歎了口氣,“說實話,我到現在都不相信你說的是真的。完全不相信!”
蔣明波搖搖頭,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把單子遞到顧小影手裏:“沒關係,來我們這裏的都是被打擊麻木了的人。你看旁邊B超室裏還有五個等著做B超的呢,我這就得過去看看,她們都是約好了要做人工授精的。”
顧小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心想如果這五塊錢的試紙是個假冒偽劣產品,自己是不是也要有這麼一天?
然而,上天一定是聽見了她的祈禱—一小時後,化驗結果顯示,孕酮41.2ng/ml,總B人絨毛膜促性腺激素138.42mIU/ml。
蔣明波指著化驗數值笑著感慨:“你們還真幸運,才監測了一次就懷孕了。”
顧小影傻呆呆地被喜悅和難以置信砸昏了頭,平日裏的伶牙俐齒全沒了,不光不知道該說點什麼表達一下此時此刻難以形容的心情,而且壓根就是一路踩著棉花離開蔣明波診室的……很久以後,每當顧小影想起這一幕,都會忍不住想:真是不經曆不知道,原來世界上最容易讓人犯迷糊的,不是從天而降的打擊,而是從天而降的喜悅。
她都記不清自己是怎麼結結巴巴地打通了電話,告訴管桐說:“我……懷孕了。”
管桐好不容易才在上一次的電話之後接受了本月再度失敗這個事實,結果又接到一個全麵顛覆性的電話,差點沒緩過來氣兒,半晌才說:“你說什麼?”
“我說,這次……你居然不是吹牛。”顧小影咽口唾沫,“那個……我居然真的懷孕了。”
“你昨天還告訴我說沒懷孕的。”管桐有些不相信這個消息的真實性。
“這說明二十塊錢的早孕試紙也有可能是不靠譜的。”顧小影歎口氣,“比如它有可能是過期產品,有可能是假貨,有可能是掛羊頭賣狗肉……總之,盲目迷信試紙,隻能證明這地球很危險!”
管桐本來就暈著,被顧小影這麼一說更加暈了:“別扯沒用的,你就說你是真的懷孕了吧?”
“是!”顧小影咧開嘴,語氣卻很嚴肅,“恭喜你,管桐同誌,你要做爸爸了!”
隔著幾百公裏遠,聽著手機裏傳來那憋不住的笑聲,管桐眨眨眼,再眨眨眼,過了很久才回過神來,漸漸有笑容爬上臉—他這才知道,原來,知道自己要做爸爸了,是如此神奇的滋味!
好像一股血流,從腳底一路攀緣而上,到心髒,流一圈,再衝到大腦裏,反複激蕩……那滋味太神奇,他不知道怎樣形容得更具體一點。他隻是呆呆地站在會場外的走廊上,眼睛盯著窗外茂密的綠樹,心裏有一團喜悅像亂七八糟的野草一樣爭先恐後地瘋長,他第一次產生這樣神奇的幻想:在他老婆的肚子裏,居然真的有了一顆種子,而它將慢慢長大,最後成為一個會哭會笑會叫“爸爸媽媽”的娃娃?
管桐看看手裏已經掛斷的電話,終於迸發了無法遏製的激動—那激動促使他恨不得馬上就飛回家去,恨不得抱住他的小妻子轉幾個圈—這是真的嗎?他們真的要有一個孩子了?!
喜悅鋪天蓋地,在無數次讓人絕望的打擊之後,姍姍而來。
這一次,顧小影終於用自己的親身經曆證實了什麼叫作“欲揚先抑”、“一波三折”—正是因為遭受過滅頂的打擊,因此才顯得喜悅如此盛大!
周六晚上,顧小影坐在床上一邊看雜誌一邊等管桐,等得犯困還在等。管桐進家門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走在樓下仰頭看見臥室裏的燈光時管桐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小沸騰了一下。手裏拎著行李袋,他幾乎是三步並作兩步跑上樓,開門的時候還拿錯了鑰匙,結果用了很久才打開門。
好不容易進了門,管桐興衝衝探頭往臥室裏看一眼,果然就看見顧小影正笑眯眯地靠在床頭,手裏拿本雜誌看著他。目光相撞的刹那,顧小影咧嘴擺擺手:“孩兒他爹!”
管桐樂了。
等到管桐終於把行李放好,洗漱完躺到床上,時針已經指到十二點。喜悅太強烈,也不覺得困了,反倒迫不及待地掀開薄薄的被子道:“讓我摸摸。”
“摸肚子?”顧小影笑著說,“你孩子還小著呢,肉眼看不見。”
“多少天了?”管桐仰頭問。
“從末次月經第一天開始算是三十五天,實孕也就二十天左右吧。”顧小影晃一晃自己的小手指頭,“現在估計還沒有指甲大。”
“那我明天去買幾本書回來學習學習,看看孕婦都有些什麼注意事項。”管桐一旦進入了“準爸爸”的角色,就史無前例地絮叨起來。
“買書?”顧小影瞥管桐一眼,笑了,“你去我桌子上看看,那裏跟備孕、胎教有關的書起碼十幾本。敢情我這七個月來在學習什麼知識你都沒留心過啊!算了,甭買書了,你把我書桌上的那些書看完就保證能成為一個優秀的準爸爸了。”
管桐有些驚訝:“真的?我怎麼沒注意到?”
“你眼裏隻有國計民生的大政策,哪有我們小老百姓生老病死的尋常事?”顧小影揶揄他。
管桐嗬嗬笑一笑,摟著老婆問:“告訴爸媽了?”
“我媽忒激動了,說是要馬上來,我說沒必要,我現在挺好的,她才決定過幾天公休假的時候來。他們可以休三周。”顧小影往管桐懷裏縮一縮,“告訴你爸媽了沒有?”
“他們也挺高興。”管桐看看顧小影,“需要我媽來照顧你嗎?”
“照顧我?”顧小影樂了,“你覺得最後會變成誰照顧誰?超市裏的標簽看不懂,公交車站牌也看不懂……算了,我自食其力挺好的。”
“能行嗎?”管桐承認她說的是事實,也不多計較,隻是很擔憂,“現在你還沒反應,過幾天吃飯怎麼辦?你上次不是吐得很厲害?”
“那我就去外麵的飯店買外賣。”顧小影還挺樂觀,“有錢就行,總有人給你伺候到嘴邊。”
“飯店的東西雖然好吃,不過不健康吧。”管桐皺眉,“還是自己家的東西讓人放心。”
“那我也認了。”顧小影橫眉立目,掐住管桐的脖子,“我能照顧自己!”
“好好好。”孕婦比天大,管桐馬上妥協,“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吧,實在撐不住了再說。”
“我一定能撐住!”顧小影握拳發誓!
管桐看她那副認真的表情,無奈地搖搖頭笑了。
不過,撐得住或撐不住,真不是完全以個人意誌為轉移的。
因為大千世界尚且無奇不有,何況小老百姓家裏,總會遭遇點不測風雲。
比如—管利明受傷。
這完全是個始料未及的突發事件:某日,管利明從自家梯子上摔下來傷到了腰,開始時以為沒事,也就沒怎麼重視。等到腰疼得直不起來的時候才想起去醫院,結果醫院要求住院治療。謝家蓉打電話給管桐,管桐一聽就急了,指揮他媽帶著他爸來省城檢查。顧小影不可能不同意,而且還得全力支持。於是管利明和謝家蓉就順理成章地來了省城,然後管利明住進了中醫院,謝家蓉住在管桐家。再然後,照顧病人的重擔就順理成章地落在了謝家蓉和顧小影的肩上—因為管桐又要出差了。
顧小影長這麼大沒照顧過病人,一聽說這事兒就有點懵,問管桐:“需要我做什麼?”
管桐正在出差的火車上,隻能在電話裏交代:“你懷孕呢,別累著自己,要不就在家做點飯,讓我媽跑醫院送飯。如果有髒衣服拿回來,你用洗衣機洗洗。需要交費的時候去交費,那個我媽幹不了,她不會簽字。她也聽不懂醫生介紹病情,每天早晨查房的時候你去看一眼,聽聽醫生說什麼。”
顧小影點點頭,心裏有無法形容的滋味在翻騰—在此之前,她本來不知道不識字會是如此不方便的一件事。她也壓根沒有想到還不到六十歲的人居然會不識字,她以為這種事隻有剛建國的時候出現過。
於是顧小影就開始奔波在從家裏到醫院的路上了—因為懷孕前水平就不高,所以懷孕後被徹底取消了開車的權利,於是隻能坐公交車或者出租車。她本來是打算教給謝家蓉怎麼坐出租車的,但是教了幾次就徹底泄氣了:謝家蓉不是縮在路邊不敢伸手攔車,就是好不容易攔到了車但無論如何也沒法跟出租車司機說明白自己要去哪裏……每次遇見這種情況,顧小影都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捂著腦袋無言以對。
她能說什麼呢?若是放在以前,在書上看見這種細節的時候,她隻會哈哈大笑著指控小說騙人。她會用管桐的理論證明這些段落一定是作者為了強化家庭矛盾、渲染家庭危機而故意編造出來的……可是她要親自經曆了才知道,原來生活遠比小說精彩得多,而生活中的細節也遠比小說中的橋段要出人意料得多。
不過後來之所以沒有選擇出租車作為每日交通工具,是謝家蓉提出來的—因為她沒想到從中醫院到省委宿舍居然需要十二元的車資!十二元啊,這幾乎就是一斤排骨的價格!想想吧,她謝家蓉每天至少要坐出租車趕一個來回,那就是一天要耗掉兩斤排骨!
十二元,在大城市的人們眼裏其實太平常。可顧小影聽謝家蓉這樣算賬,心裏那麼心酸。她甚至不能告訴謝家蓉,在更大一點的城市裏,十二元幾乎不過是出租車起步價—由於生活背景的緣故,她倆在消費觀念上的差異早已不是一點半點。
於是就開始了這婆媳倆的公交車生涯—顧小影帶謝家蓉去公交車站,指著寫有阿拉伯數字“19”的那個站牌問謝家蓉:“媽媽,你認識這個數字嗎?”
謝家蓉有點拿不準地說:“這是……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