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瓷的大腦有些空白。
電視裏麵,當一方說出這樣的話,應該就是委婉地拒絕對方的意思吧?
“我先走了,你回家記得吃藥。”林斐說了話,轉身向來路走去。
紀瓷側著頭,靜靜地看著太陽底下的那個背影。
如果,她的眼睛是一台照相機,那麼她心裏收藏最多的照片就是他的背影,冷的、明亮的、落寞的、高高在上的……她想,他那個人,更像是深海中的島嶼,讓人想靠岸,卻又覺得隔著浩瀚之海,遙不可及。
然後,樸娓藍出現在她的視線裏。
那天的樸娓藍穿著白色襯衫和一襲黑色的闊擺裙,十個腳趾塗著大紅色的蔻丹,遠遠看著,她那一身打扮既樸素又咋眼。就像野地裏盛開的花,肆意又純粹。
樸娓藍和林斐走了個對麵,林斐看也沒看他,她卻饒有興趣地盯著他的臉,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弄堂拐角。然後一轉頭看到傻站在牆邊的紀瓷,她挑挑眉,走過去促狹地說:“紀瓷,那是你同學吧,林……林什麼來著?唔……林斐?”
“你別亂講!”紀瓷急了。
樸娓藍小跑著進了家門,嘴裏還嚷著林斐的名字。
紀瓷緊張地追過去。
樸娓藍笑看著紀瓷緊繃繃地小臉,故意問她:“他是林斐吧?”
廚房裏的梁女士已經探出了頭:“紀瓷,玩得怎麼樣啊?”
紀瓷“嗯”了一聲,追著樸娓藍上了閣樓。
江恩寶似乎剛回來,正俯身在水池裏洗著自己的手,用肥皂細細地搓著指甲縫隙裏的油汙。見紀瓷也上來了,他有些難為情地解釋:“今天有點事情,沒來得及換工作裝就回來了。”
他身上穿著初見紀瓷時那一套灰藍色的工裝,隱隱有汽油的味道。
紀瓷紅著臉說:“沒關係的。”
他哪有什麼義務向她道歉呢。
樸娓藍咯咯笑著,把紀瓷拉進自己那邊的布簾裏,笑容明亮,眼裏的光卻是涼涼的。
她大口地喝光了一杯水,抹抹嘴,回憶著那少年的模樣,那麼幹淨清爽的一張臉,看著遙遠又明亮。如果他笑一笑,笑容會溫潤世間萬物吧。
她遠遠地看了一眼還在洗手的江恩寶,掏出一顆纖細修長的煙,輕輕地對紀瓷說:“紀瓷,我們的命運就擺在那兒呢,我們走的注定不是同一條路。”
紀瓷詫異地搶過她手裏的煙,打量了她兩眼:“你怎麼還抽起煙了?”
“是別人給的啦,我就拿著玩玩。”樸娓藍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她把煙又拿過來,揉搓了幾下,順著窗扔了出去。
還有半句話,樸娓藍隱在了心裏——我們遇見的注定不是同一類的人。
就像紀瓷的朋友不會遞煙給她,而樸娓藍的朋友伸出手,掌心裏隻有粗糲不堪的日子。
02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整個八月,紀瓷都像一棵脫了水的植物,除了吃就是睡,要麼抱著電視通宵看到天亮。她不再關心物理題該怎麼解、英語作業還剩多少沒有做。
梁女士每天都在數落她。
老紀接了去北方運水果的長途單子。
樸娓藍在化妝品店找了一份促銷的工作,但是沒多久被江恩寶知道了。八月的末尾,閣樓上的兩個人吵了一架,叮叮當當的,有瓶子摔在地板上的聲音。
整條巷子的人大概都聽到了樸娓藍在天台裏喊出來的那一句:“江恩寶,你別對我那麼好,你是我什麼人啊?”
梁女士看看天花板,淡定地數著江恩寶新交來的下一季度的房租,一言不發。
紀瓷訥訥地在床上坐了許久,一直到樓上不再有任何聲音。巷子裏的燈都關了,夜色黑得更徹底。隻偶爾聽得見誰家的狗在叫,角落裏有窸窣的蟲鳴。
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把被子蒙在頭上,把所有心事都甩開,昏昏睡了。那些睡著的光陰裏,她是無憂無慮的,可以夢見童年,夢見一切的虛無縹緲,夢見所有不可能發生的故事。隻有實實在在的夢,是讓人覺得踏實又歡愉的。
她並不知道,也曾有悶熱無風的夜晚,穿運動短衫的男生小跑著經過她的窗前。
他帶著一點渴望,又有不安和緊張,遲疑地出現,又飛快地跑了過去。
夏天,就在紀瓷的沉默裏過完了。
03
高二開學,紀瓷前麵的位置換了人。
那男生露出國際友人一樣的笑臉,回頭向程思薇和紀瓷打招呼:“嗨,二位,以後鄙人就是你們的新鄰居了,請多關照。”
紀瓷沒辦法形容自己那一刻的心情,生生地覺得自己是一棵枝葉腐敗的樹,身邊的人因為不堪忍受她的氣味而搬離了故土家園。
她下意識地轉身——在斜對著她的後兩排,林斐安靜地坐在那兒看著書。與以往不同的是,她再看不見他的背影,隻有餘光裏永遠微低著頭的側臉,像固守在孤島上的王子,以緘默和冷傲,向世界致意。
“林斐為什麼和你換位置?”程思薇直白地問出口。
“是我要換的。”男生指指自己的眼睛,“近視又加重了。”
紀瓷聽著他們的對話,隻是一遍遍地把手裏折了的書頁撫平。
整個上午,紀瓷都有些晃神,眼前的背影太過陌生,她有些無所適從,但又覺得這種變化未嚐不是好的,像老班說的,高二是分水嶺,不進則退,不能再分心了,她得努力為了高考而衝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