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他唇邊漾出絲極苦澀的笑,“如果有一天沙華發現,他的曼珠雖然習慣了有他的生活,但心靈深處的那股子期望卻慢慢減少了。她對身邊的鶴望蘭,或是其他,滋生了別樣的情感,沙華該怎麼辦?”
“如果真有這種可能,那隻能說明一件事,沙華眼裏的曼珠根本不是屬於自己的曼珠。”鬱可菲絲毫沒有聽出他的言外之意,“邵傑夫,你褻瀆了曼珠與沙華之間的愛情。”
“不是屬於自己的曼珠?”邵傑夫表情微愣一下,然後低頭苦苦一笑。
坐在花叢邊上的鬱可菲伸手撫向豔紅的花瓣,“遠離的高樓大廈、汽車、通訊器材,覺得想法也感性許多。邵傑夫,說句心裏話,這次旅程不是我陪你,而是你陪我。”
“可兒,如果你發現自己上錯了車,你會怎麼辦?”自到達芒特哈根起邵傑夫問的所有問題都透著絲古怪。
鬱可菲收回手,自樹葉間隙仰望著湛藍天空,“許多人都會選擇趕緊下車,換乘另外一輛車,繼續自己的行程。但是,我有兩種選擇,一是慎重選擇後要尊重自己的選擇,然後竭盡全力去經營、去保護,讓車子最終按照預定的方向前行。如果前行受阻,非人力可以控製時我會下車的,但不會再搭乘另外一輛車,而會選擇躊躇獨行。雖然會辛苦,但不至於再錯搭車。”
“你九月份結婚已經決定了?不再改變了?”
如果鬱可菲低頭,她會發現邵傑夫臉上的傷悲令人不忍多看,可她的目光卻被忽然從頭頂上方枝椏上飛起的一對大王天堂鳥吸引住了。
五彩尾翼美的炫目,它們翩翩翻飛,似嬉戲似起舞,盡情釋放著它們的美麗。幾分鍾後,體態略小的那隻動作慢慢緩了下來,飛行似感吃力。
邵傑夫輕歎一聲,“不舍不棄的愛終會毀滅一切。”
鬱可菲的心陡然一顫。
邵傑夫話音剛落,體態略小的那隻已直直墜向紅色的花海。花叢密集,幾枝被衝力折斷的花莖瞬間被周圍花枝所遮蓋,彷若從沒有吞噬那隻美麗的鳥兒一般。
鬱可菲呆呆望著空中那隻獨自悲鳴的孤鳥,心神被瞬間湧起的傷悲攥住,眼前也模糊起來,“邵傑夫,借你的肩膀靠靠。”
邵傑夫坐過來,鬱可菲依在他的肩頭。
兩人頭微揚起,目光凝在半空依然飛舞的鳥兒身上。它俯衝下來,貼著花海表麵飛一圈,然後,自墜落處飛鑽入花叢中,半晌沒有動靜。
“它就這樣陪著它的伴麼?”鬱可菲覺得眼窩酸酸的。
“可能吧。”邵傑夫輕拍一下鬱可菲擱在膝頭上的手。
“太淒涼了。”
“愛的終結總是淒涼的。”
“它可以好好活著。”
“如果它的感覺是生不如死呢。”
“你……”鬱可菲希望邵傑夫順著她的意思說,可邵傑夫句句與她的意思相反。
“既然生不如死,還不如徹底解脫。”邵傑夫淡淡的聲調中透著冷靜。
鬱可菲不願再開口,注意力仍在鳥兒墜落的地方。
十幾分鍾後,出乎兩人的意料,後來的那隻鳥竟衝出花海飛入半空。鬱可菲心裏升起絲希望,“原來生死不離隻是傳說,我以為……”
邵傑夫不讚同的搖頭輕笑,伴隨著他的笑聲,鬱可菲咽下了的未說完的話,因為她發現衝到半空的鳥急劇俯衝下來,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花叢分伏,墜下的鳥埋於花海之中。
周圍異常安靜,連叢林常有蟲鳴聲也消失了。
鬱可菲呆呆望著眼前越發豔麗的紅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九月份的婚期決定了?”邵傑夫再一次開口追問。
“定了。”鬱可菲的頭離開他的肩頭,“邵傑夫,我們會一直是朋友嗎?以後會像以前一樣?”
邵傑夫淡淡笑了,笑容少了往日的慵懶,多了分雲淡風清,“當然是了。我想去借宿時,不管誰在,我都會去。我想喝粥時,一定會去蹭吃喝。可兒,能答應我一件事麼?”
“什麼事?能力所及,一定會答應。”聽了他的話,鬱可菲心裏輕鬆起來。
“從今天起,隻穿我設計的衣服。”邵傑夫的笑依然極淺,盯著她的雙眼卻依舊深得看不到底。
鬱可菲撫撫心口,“說得這麼鄭重其事,以為是什麼難辦之事呢。單款單件的大師手筆,拒絕的人是傻子。我答應。”
他的笑浸到眼睛裏,“先吃點東西吧。我也有點餓了。”
“晚上有MUMU大餐,我這會兒還是少吃一點。”
“隨你,不過別怪我沒提醒你。最好還是現在多吃點。”
MUMU大餐的做法與射雕英雄傳中叫花雞的做法相差無幾。
當地人在地上挖出個地洞,把一些土豆、香蕉放在一個燒得極燙的石塊上墊底,然後把雞對半剖開覆蓋在香蕉和土豆上,最後在雞上放置一些蔬菜後用鐵鍋蓋嚴嚴實實地蓋住,燜燒幾小時後取出。可兩者差別卻是,叫花雞中尚有各種香料,而MUMU大餐中的雞肉卻是連鹽巴也沒有。
看到用洗臉盆當餐具,鬱可菲當時有點愣,再看到盆裏說不上是什麼顏色的整隻雞,她已經有點傻了。
難怪邵傑夫在湖邊提醒她多說點自帶的食品。
熱情的主人ERIC撕下一隻雞腿遞給鬱可菲,她心生為難,不吃,似乎是不尊重他們的文化。吃,肯定是自己為難自己。
和向導閑聊的邵傑夫笑看著ERIC,“她剛才吃了很多東西,再吃,估計會鬧肚子。”
生病是叢林原始生活中令人頭疼的事,向導解釋後ERIC了解的點點頭,“香蕉可以吃,不會鬧肚子。”
香蕉帶皮,鬱可菲尚能接受。可拔開皮後,她再一次後悔,MUMU大餐中燜燒過的香蕉已沒有一點水份,已不是往常所吃的香蕉。
對於當地土著來說逢年過節才能吃上的大餐,對鬱邵兩人來說實難下咽。但在這裏浪費絕對是一件不能容許的事,當邵傑夫接過鬱可菲咬下一口的硬香蕉後,不著痕跡對向導使了個眼色。
向導咽下口中的土豆後向ERIC建議,讓站在門口咽口水的其他家庭成員一起來吃,ERIC看鬱邵兩人並不反對便高興的招呼家人進來圍坐在臉盆邊一起吃,大人尚有顧及客人的存在,小孩子卻不考慮這麼多,ERIC的一對小兒子撕扯著雞胸,吃得滿嘴流油。
邵傑夫看了眼鬱可菲微蹙的眉頭後微微笑起來。他知道鬱可菲絕對沒有看輕土著人的意思,她的不適來自於自己有輕微的潔癖。
又一次被邵傑夫輕易看穿心事。鬱可菲掠他一眼,放在腿邊的手向臉盆方向伸去,邵傑夫麵色一苦,眼裏現出絲求饒神色。鬱可菲伸出的手半途收回,作為掩飾她捋一把額前的短發。
主人ERIC一直留意著兩人的神情變化,此時見了鬱可菲別扭的動作,尷尬看一眼隻剩雞骨頭的臉盆,賠笑小心的問兩人,要不要再準備些食物。
大餐尚且如此,普通食物可想而知。鬱可菲忙笑著轉移話題,“ERIC,明天麻煩你去集市采購食品,然後召集全村人,邵傑夫請大家吃MUMU大餐。”
向導翻譯後ERIC驚喜之色全在臉上,迭聲道謝後交待大兒子馬上奔走相告,讓全村人都知道這個喜訊。
邵傑夫掠鬱可菲一眼,臉上泛出淺淺的笑。
這含著絲落寞的笑容看在鬱可菲眼裏,一絲淡淡的苦澀她自內心蔓延開來。
看似什麼都不在乎的邵傑夫對待感情卻有這麼執著的認真,這讓鬱可菲始料不及,她以為他會像對待其他事情一樣,淡然一笑後不再提起。以後仍以慵懶的麵目出現在她麵前,仍什麼都不放在心上,過著他自已自認為舒服的日子。
她沉默下來,這才發覺她並沒有完全了解邵傑夫。
可她異常清楚,即便如此她也不會改變決定。具體理由,她也說不清楚是對淩家父子的特殊而又熱烈的牽絆,還是緣於那場夢,又或是她內心深處對正常生活的渴望?
目前她和邵傑夫的生活不正常,她很清楚。他們倆個像徘徊著這個社會周圍的邊緣人一樣,無法溶於這個社會,又離不開這個社會而獨立存在。她知道她和邵傑夫一樣是矛盾的綜合體,她明明在內心暗嘲世俗,可又被世俗眼光所累,背負著身世的枷鎖。她享受著自己控製範圍內的放縱,可又不斷反複思考這麼生活的對與錯。
大餐在鬱可菲飄忽不定的神遊中結束。
她隨著邵傑夫向他們所住的棚屋走去。這時候,她的思緒仍如放僵野馬般,沒有任何聚集點,而是縱意馳騁。
邵傑夫說,“可兒,芒特哈根之行僅是我們旅程的四分之一。下麵的行程由你決定。”
鬱可菲沒聽清,她看向邵傑夫。
邵傑夫目光並沒有與她對視,他仍目注前方,“是繁華都市,還是山清水秀的地方,隨你高興。”
倉促出行之前,鬱可菲僅給李部長打了個電話,告知他她會外出十天。她不擔心別人看法。隻是,收的糧食已銷往國有糧庫,公司倉庫並不是滿倉。現在,囤糧的糧販子已經開始恐慌,現在正是補倉的大好時機。壓低價錢,借以填充因前期倉促之間收糧少賺的利潤,這是大好時機。在這重要時刻,主抓業務的副總竟不在崗位上,鬱可菲覺得不合適。雖然不是她特喜歡的工作,但對待工作,她從不馬乎敷衍。這也是鬱達明看好她的其中一方麵。另外,外出十幾天她並沒有告訴淩長風,這也不太合適,畢竟,婚期臨近,而結婚所必須的東西還沒有準備。
見她不說話,邵傑夫又冷冷的嘲諷,“擔心影響你的婚期?”
鬱可菲心中暗歎,現在的邵傑夫隻要她不順他的意,他便用婚事來堵她。可她又想不出可以反駁的話,於是,她隻得無奈解釋,“公司倉庫空的不少,餘下的工作還有很多。我隻請十天假。”
“你爸看好你是有原因的。”邵傑夫臉色稍緩,但調侃語氣漸濃。
“隨你怎麼想,死小子。”鬱可菲有點怒。
兩人走到棚屋外,相視一眼後有默契地向居民區外走去。
邵傑夫沉默一會兒,說,“那對大王天堂鳥臨去之前的空中飛舞,你知道為什麼嗎?”
她搖搖頭,“為什麼?”
“為了能把自己的美麗再一次完全釋放,也要把對方最美的瞬間永遠記住。”邵傑夫淡淡的話言中憂傷甚重。
鬱可菲步子微滯,她沒有這種感觸也不能體會這種情感,隻是,邵傑夫的神態語調感染了她,使得她不由自主的也覺悲傷,“把對象刻在心中,然後死在曼珠沙華花叢裏,難道是為了下一世相逢時的相認?”
“也許先死去的並不知道自己的伴侶會追隨而來。它隻是自私的渴望伴侶記住自己。”邵傑夫微微垂下的笑臉上掠過絲魅人的光芒。
但是,鬱可菲沒有留意他神情的變化,當然,也沒有捕捉到這一閃而逝的異樣。在這清秀質樸的原始叢林裏,一向理智的她似乎總能輕而易舉感性起來,“理論上是很自私。但很感人,也可以被理解。”
“可兒,下一站我們去巴厘島,怎麼樣?”邵傑夫仍未放棄他計劃中這次旅程的四分之三。
但很顯然的,話題轉移之快竟令鬱可菲有些不適應。
“地球離開我,照樣會轉。既然有人誠心邀請,我索性恭敬不如從命。”鬱可菲決定再次在她可以控製的範圍內小小放縱一下,“隻是,有件事我要食言了。我要開國際漫遊,保持通訊暢通。萬一公司裏有什麼事,也可第一時間聯係上我。”
邵傑夫頭微仰,看向初升的圓月,“你已經讓了一步,我如果不答應,似乎有點不通情理。”
鬱可菲含笑說,“那當然。來而不往非禮也。”
鬱可菲給淩長風發了一條信息。
淩長風接到這條信息後心中很是慶幸,雖然鬱可菲行事作風他難以理解,但是,在大事上她還是很有分寸的。
於是,他電話約出了李文澤。兩個男人之間進行了一次理性但很艱難的交流。
淩長風很誠懇,“文澤,我很愛可菲,請成全我們。”
李文澤笑容很淡,“你不應該找我。這事跟我沒什麼關係。”
“可菲很在意家人態度。而鬱叔叔……”淩長風很無奈,“似乎更喜歡你。”
李文澤重複,“這事跟我也沒什麼關係。”
“文澤。你一句話就能讓可菲幸福。”
一抹痛苦閃進李文澤眼中,“我和她才是絕配。你們不是一條路上的人。她跟著我會更幸福。”
“我們尊重她的選擇不是更好嗎?”
“長風,你……”
“文澤。告訴你父親,你不喜歡可菲。”
李文澤端杯的手顫了下,“可是,我喜歡她。”
淩長風盯著李文澤,“可她選擇了我。”
李文澤憤而起身,“既然如此,你還找我做什麼。”
看著李文澤的背影,淩長風感到前所未有的棘手,他再一次思索,下一步他該怎麼做?直接致電李國強,還是從鬱父那裏下手?
正當他矛盾時,已經離開的李文澤居然來了電話,“長風,我爸現在在巴厘島考察當地旅遊業。”
淩長風道謝之前,李文澤快速掛斷了電話。
淩長風長長歎口氣,他終於有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