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可菲剛到機場,就見淩長風笑迎而來。
淩長風笑著接過她的行李,“這是我們見麵後最早的回國班次。我等了半個小時,以為你沒預訂上票呢。”
“來這麼早?”鬱可菲笑得勉強。
見狀,淩長風笑容一頓,“可菲,如果覺得沒有盡興。處理完手頭緊要事後我們再過來玩。即便是婚後,你想出來玩,也隨時可以。”
其實,前幾句他說得有點言不由衷。他希望她和他一樣,能把兩人的婚禮當成頭等大事,他希望她能和他一起著手籌備儀式需要的一切東西。可是,他隻能這麼說。他心裏清楚鬱可菲內心遠不像表麵那麼冷酷,她感情很細膩也很長情。從她對待邵傑夫便可見一斑。他僥幸地希望終有一天,他也會有這份幸運。但他期望的這份幸福,不是其他感情,而是愛情。
接下來的候機、登機兩人沒有再開口說一句話。
鬱淩兩人背影消失在眼前,邵傑夫的心徹底碎了。她果真和那個男人一起回了國。
既然如此情深,又何必違心出國陪他呢?她明明知道他要的不僅僅是旅途伴侶。
他知道,他的可兒要在另外一個男人的生活中充當重要角色。她會和那個男人一起品酒,給那個男人煮綠豆粥……她給他做過的一切,她都會給那個男人做。
他不再是她的唯一。她也不再在意他的感受。
她和他之間,她中有他他中有她的狀態將不複存在。
從此,他在她心中的位置會越來越小,直到完全消失。
想到這,他覺得眼前有些模糊。
一直默站在邵傑夫身後五米處的李孝琳走過去,說,“傑夫,既然放不下就回去吧。看得出,她也很在意你。”
邵傑夫目光如舊,“回去喝你的咖啡廳去。”
“傑夫,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你。”
“回去。”邵傑夫重複。
李孝琳扯扯他的袖子,“我們全陪著你去愛琴海還不行啊?”
邵傑夫沉默。
李孝琳輕歎口氣後回到了自己朋友們的身邊。
鬱可菲心裏沒譜,她不知道邵傑夫會不會徹底從她的生活中消失。十年的友誼就在她的婚姻拉開序幕時散了,她沒有想到本為維係友誼的旅行竟成了她和他友誼的終結地。
“小姐,能交換下座位嗎?”
鬱可菲身邊那位四十開外的中年女人難掩開心,“當然可以。”
淩長風思前想後還是覺得應該和鬱可菲深入的談談,現在是個機會,否則,他不知道下一個單獨相對是什麼時候。於是,他小心斟酌一下後開了口,“我們很少有機會單獨待在一起。趁此機會,不如我們談談。”
“談什麼?”
“譬如婚後你住在哪裏?”
“我家。”簡短的兩個字,鬱可菲根本不用多想。
“貝璽呢?”
“我沒有應酬時,都可以跟我。我有應酬時,跟著你。”
“這樣會不會影響貝璽對家庭這個概念的判斷?”淩長風清楚隻有說到貝璽時,冷漠的鬱丫頭才會有顧慮。其實,他想辦法讓她住在他家,本意隻是近水樓台‘終’得月,他知道強扭的瓜不甜,他想先慢慢得到她的心,既而成為真正的夫妻。
果不其然,鬱可菲聽了這話後沉默起來。她這時才意識到,對於這樁婚事她有些想當然了,突然之間,她有些後悔,“我盡量住你們家。我原先的想法過於理想化,生活中可能會出現很多實際問題。現在討論為之過早,當問題顯露時,我們再溝通。確保不影響各自生活的前提下解決問題。”
這個回答淩長風聽得很難受。
他再一次覺得鬱可菲整個人像被岩石包裹著。她阻擋一切外來的騷擾引誘。雖然,他不認為自己的行為屬這兩種,可她拒絕一切外來情感是事實。
他明白,這種女人情感上屬於被動,追求者需有莫大的勇氣和耐力。
在這個愛情如速溶飲品一樣的社會裏,會為此付諸行動的人可算鳳毛麟角。可是,淩長風心裏卻有個無比堅定的決定:讓她甘心情願成為他的妻。
他覺得他有機會。她剛才不是說了嗎,發現問題時會及時提出,她不會窩在心裏。這就意識著她和他會為某件事去溝通交流。交流時常有,必會增進兩人的感情。久而久之,彼此就會埋於對方心中。
想到這裏,淩長風不安的心慢慢安定下來。
他希望她褪去心靈盔甲接受他的那一天早些來到。
鬱可菲少年時驚聞身世,從此之後便全副武裝,除把心層層包裹起來外,還用冷傲當成盔甲,她努力做得讓老爸滿意,她做著人們眼裏認為該做的一切。她成為了人們眼裏成功的女人,年紀青青便身居要職。
可,即便聰慧即便冷漠,鬱可菲終是一個女人,她需要有一個心靈上可以依賴的朋友。無疑,她的心剛剛包裹而起,還尚未堅硬時所結交的邵傑夫便是這個朋友。
邵傑夫所說的話影響著她,他說的那句‘除了你家企業你還能做些什麼’讓她不斷思索。思索雖沒有實際的意義和結果,可自那時起出現的夢境對她影響力之大,讓她始料未及。夢境中的那對父子像長在她心裏的一棵嫩芽,隨著淩家父子的出現,這個芽開始茁壯成長。和他們接觸得越多,這棵芽長得越快。
她開始迷茫,她曾在心裏問自己,向他們父子展示真實的她時,究竟是夢境作怪,還是根本就是她自己想接觸他們。還有,她更不清楚的就是,之所以答應這樁婚事,是不是嫁給了她心中的夢?
“可菲,我們這麼做的目的,隻是想各自好好的生活。畢竟生活中若有不快,很影響心情。”見鬱可菲半天不吭聲,淩長風又作了番解釋。
鬱可菲思緒頓斷,“嗯。有問題會及時和你溝通。”
“除了貝璽,可能還會有各種需要帶愛人出席的場合。”淩長風決定再次向前探一小步。
這一次鬱可菲回答的很快,“我知道,裝點門麵嘛。”
淩長風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兩人再一次陷入沉寂。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下了飛機,推著行李走出去。
“爸爸。”貝璽從等候的人群中衝出來,直向淩長風飛撲而去。
淩長風蹲下身笑對兒子張開懷抱。
可是,小家夥跑到半道,忽然看到淩長風身後跟著的鬱可菲,“媽媽。”
淩長風又好氣又好笑轉過身。
卻見兒子貝璽摟住鬱可菲的雙腿,“媽媽,你怎麼和爸爸一起回來?是爸爸接你了麼?”
鬱可菲蹲下身子,“爸爸正好遇到到了在外遊玩的可兒……媽媽。所以,就一起回來了。”
“好耶。媽媽,我們回家吧。”貝璽拉了鬱可菲的手,走到淩長風身邊,抬起頭,“爸爸,咱們回家。貝璽想吃牛肉麵。”
淩長風溫柔的眼光掠過鬱可菲嬌美的笑靨,推著行李,“走,兒子。咱們回家。”
他推著行節走到送兒子前來的楊樂樂麵前,語調故作輕鬆,“楊樂樂,這些日子多謝你了。這小子沒調皮搗蛋吧?”
楊樂樂似笑非笑,目光在淩長風身上停駐一瞬,繼而投向鬱可菲,“隻是兩個周末,談不上麻煩。況且,我情願帶你兒子。”
對於楊樂樂的口頭挑釁,鬱可菲不作回應,她覺得沒有必要。她微笑著晃一下小貝璽的手,“想喝奶茶麼?”
小家夥歡快地點頭。
鬱可菲買杯奶茶後和貝璽打了輛車直奔市區。
快進市時她接淩長風的電話,“你和兒子先走了?”
“哦。”
電話裏淩長風輕歎口氣,“我們還一直在這等你們呢。可菲,不要多想。楊樂樂是晴晴的外甥女。從輩分上講,她應該叫我姨父。”
旅途辛勞令鬱可菲精神倦殆,“這跟我無關。我先回家,行李你先帶到你家,我抽空去拿。”
“可菲……”
鬱可菲卻直接掛斷了電話。
回到公司,李部長在第一時間向鬱可菲彙報了檢查結果。
東郊分公司總經理在收購糧食時,和主管儲備的副經理同一糧販子達成協議,該糧庫的收購渠道局限於該糧販子一個人,收購價也會比市價高一分。但是,這一分並不是支付給糧販子,僅是轉手,財務支付糧款後,糧販子把這一分轉到這兩人帳上。黑幕交易總有難於出口的後患。這糧販子依仗於此,所送糧食雜質嚴重超標,並以次充好裝倉入庫。可有雜質的糧食放在倉庫裏總像定時炸彈一樣,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扯出事來。收糧剛剛完畢,這總經理便找理由倒倉,糧食出倉時過篩,除去雜質,糧食理所當然會有減少。為彌補這個差額,財務賬麵收購價又提五厘,用此五厘再收糧補差。
倒倉動靜大,室員看不過眼。當然,也有酸葡萄心理,憑什麼錢都被他們兩人掙了。於是乎,集團信訪辦便多了份匿名信。
李部長熟悉收糧流程,又主抓儲運多年,沒有什麼能瞞過他的眼睛。況且,這裏麵還有他自己的前程,當然調查的越發詳盡。
“李部長,有些事,自己得把握分寸,知道什麼能拿,什麼不能拿。這次事件牽扯四個部門,不可能每個人的嘴都堵得住。希望這是警鍾,而不是榜樣。”鬱可菲說得很直白,她很少說這種提點的話,因為她認為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買單,自己應該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後果是什麼。她之所以提醒李部長,跟她提議他的任命有關。
“謝謝區副總提點,我不會辜負你的信任。”李部長感恩神色掛在臉上,他沒有想到他事業的轉折點會來得這麼快。他先前以為最快也是鬱可菲離任,才會有他的戲。
李部長彷若年輕十歲,連往日厚重沉穩的腳步聲也透著輕快。鬱可菲整理了下李部長準備的資料,去了王副總辦公室。
分公司的事件定了性,處理結果是參與事件兩位高層退還糧款差價,並處於離職。可提議的李部長繼任並不順利,王副總暗示董事會成員有不一致意見,分公司將另有人接任。至於何人,王副總卻不願透露。
“以後公司的儲運工作會發生什麼事,我不負責。這點要在董事會上明確。另外,我在任期間,李部長的任何錯誤皆可原諒,我會包容到底。”鬱可菲明白這是逼迫王副總,可她知道隻能用這個辦法,這也是唯一的辦法。
她不想因此事毀了李部長。
板台後的王副總歎口氣,“可菲,你知道我擋不住。”
“這不是我的職責範圍。”她知道副總的難處,但眼前,似乎隻能這麼說。並且,說完這句話後她又補充了句,“李部長是我代王副總默許過他將來前程後才去調查的。”
連續一周,鬱可菲正常上下班。她沒有再找王副總,隻是在自己的辦公室默默等待消息。
周五下午即將下班,王副總打來一內線,內容很簡單:下周一董事會開過會後,會發文件任命李部長。
鬱可菲掛斷內線,直接打李部長電話,“下周一任命文件會下。”
任命並不順利,李部長有耳聞。因此,這個電話令他驚喜萬分,“區副總,謝謝你。我想今晚帶部門員工聚一下,你有時間嗎?”
鬱可菲猶豫幾秒後答應了。
自入公司,鬱可菲第一次參加了這種聚會。
部門員工極少有人接觸工作時間之外的鬱可菲,因此,剛開始吃飯時大家頗為拘束。鬱可菲刻意表現的很輕鬆很隨和,終在飯局結束時,大家氣氛高漲起來。
李部長適時提議,去西部酒城再喝。西部酒城晚上十二點之前是節目,十二點之後是蹦迪時間。鬱可菲並不反感這種場合,於是,欣然同意。默默打量著她臉色等待的員工們登時雀躍歡呼起來。
邵傑夫開著車子滿大街轉。
他知道他的狀態不正常,具體表現為,做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來,極為疲倦卻毫無睡意,不想吃不想玩,就是極為喜歡的設計也提不起興趣,他對一切都抱無所謂態度。
有時候,他甚至迷茫,究竟是為了什麼而生存?
想了兩天兩夜,今天,他終於醒悟:一為設計,二為鬱可菲。
現在,鬱可菲即將生活在另一個男人的世界。他的世界以後唯有設計。
身上這副皮囊暫時尚屬父母。也許有一天,父母百年之後,他不再需要這副皮囊時,他也會像哥哥張國榮那樣,從窗前縱身一跳,那樣,就不再覺得心疼痛苦。
車子拐進農業路,邵傑夫終於想到了一個地方可以去。
買醉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也許,隻有大醉後才能好好睡上一覺。
舞台上正說帶‘色’的葷段子,鬱可菲一來礙於身份,二來並不欣賞,自舞台收回的目光不經意見掠見對麵的一幫人。
是淩長風、楊樂樂……人群中有張麵孔很熟悉。鬱可菲默想了會兒,才認出他是貝璽出事那晚幫忙找淩長風的員工。
估計淩長風和她情況一樣。
她掏出手機,發了個信息:貝璽誰帶著。
忽明忽暗的光線下,她看到淩長風掏出手機。看一眼信息後向旁邊尋找起來。
舞台下光線很暗,如果不是光束恰好投到身上,根本看不清十米開外的人是誰。況且,鬱可菲坐的地方屬邊位,光束很難照到。
“你在哪?貝璽在酒店,工作人員看著。”
“你身後。和公司員工在一起。沒什麼事了,我不發了。”
誰知,淩長風卻站身挨桌找來。鬱可菲隻得站起來。
“一起坐吧。”淩長風向鬱可菲建議,“我那邊是行政部和財務部的員工。”
李部長站起來,笑問鬱可菲,“鬱副總,這位……”
鬱可菲有些不自在,幸好光線黯淡,可掩飾她的尷尬,“這位是國際飯店總裁淩長風,我一位朋友。這是我們東郊分公司經理。”
李部長很會察顏觀色,他能感覺到眼前的兩人定有些不同尋常的關係。想通不點破一向是他的處事哲學,“鬱副總,出來玩人多熱鬧些。還是一起坐吧。”
鬱可菲見眾人目光聚於她身上,覺得不太好拒絕,“玩好是宗旨,你們沒意見,我當然不會反對。”
金穀六人,國際飯店的二十餘人,坐在一起,頗為壯觀。隻一會兒工夫,眾人已由生疏轉為熟絡,笑鬧聲不時響起。
隻有淩長風、鬱可菲、楊樂樂三人目光投在舞台上。
“可菲,明天有什麼安排?”淩長風試圖打破這難捱的沉默,但是,這種場合聲音小了,即使在身邊也未必聽得到,聲音大了,身邊的幾人勢必都能聽到。
“明天電話聯係。”鬱可菲的婚事並不希望單位同事參加,一來鬱達明身份特殊,不願生出事端,鬱建業的婚事特低調,她鬱可菲當然也不會例外,二來,鬱可菲並不希望在這麼多人麵前談及私事。
淩長風豈會不知她的想法,於是,笑點了下頭。
十二點,節目準時結束。
金穀員工年紀偏大,頂不住太震憾的音樂,李部長帶著他們先行離去。國際飯店的員工也走了過半。
一身正裝的鬱可菲也覺得不適合出現在舞台上,“淩長風,我先走了。”
淩長風略感為難,為員工組織這種聚會很難。因為員工有部分已成家,很難保證下班時間恰好有時間。而上班時間根本不可能。他身為組織者,提前走,勢必影響氣氛。
因此,他隻得柔聲交待她,“你喝了不少酒,別開車了。打車去飯店吧,貝璽在十七樓1708房間。”
鬱可菲朝他一笑,“哦。”
走到吧台位置,鬱可菲卻見神情頹廢的邵傑夫緩步走來。
她想喊他,可又擔憂他對她的存在視而不見。
於是,她就這麼傻著在路中間。
他走到跟前,注意力卻不在她身上,“借過。”
鬱可菲沒有移步子,也沒有開口。
兩人僵持幾秒,他略帶不耐抬起了頭。可是,目光和她對視後淡漠麵色如無風湖麵,沒有一絲波瀾起伏。
很顯然的,他沒有開口的打算,當然,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不是……去愛琴海了嗎?”鬱可菲聲音很小,她不確定他能聽得到。
“我說過,不要求人,也不要對人低三下四。無論這人是誰。這不是你,你也不是這樣。”他麵色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隻是聲音相當冷。
鬱可菲心裏有點難過,不錯,他說得很對。她鬱可菲從來都是遇事冷靜的,雖然極少笑,但絕不輕易動怒或是發脾氣。在公司見到違反工作紀律的職工向來都是平靜的審勢著他們,當他們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時,她也隻會淡淡說一句‘不希望再犯類似錯誤’。另外,日常生活中,如果她認為有些人有些事和她無關,即使發生在她眼前,她仍會不置一詞默然走開。
但是,他是不同的。他是獨一無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