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又正當午時,太陽照在水井石沿上,晃得人睜不開眼睛。石頭曬得可以烤熟一隻雞。偶有風吹過,把地上的熱氣掀起,人就像在蒸籠裏一樣。這般時辰,宅子裏的人都躲到陰涼地去乘涼了。可是井邊仍有一個又高又壯的身影,正在躬著腰努力打水。
妄伸手從井口提起水桶,深井水帶出來的一股涼意在這般酷熱中像沙中之金一樣難得。他卻並不貪圖是點滴清涼,隻是麵無表情地將水倒入一旁的水缸裏。每年這般時侯,都是大宅裏的人用水最多的時候,隻有此時,妄才能進後園來打水,因為除了他,沒有人肯在這熱死人的天氣揮汗如雨為全宅子的上下人等打水。
妄放下水桶,這是今天他打的幾百桶水他不清楚,從清晨一刻不停地幹到正午,別說午飯,連早飯都沒吃。累倒罷了,餓卻是實實在在的事。妄轉頭看看後廚的方向,靜靜的小路上沒有半個人影,道旁的小草好像都在冒煙,估計天太熱了,送飯的人也懶得出來,要想吃飯怕是要等到晚上。
妄沒有多看,又開始低頭打水,密密的汗滴落在地上,立即就被石頭的熱度烤幹。上衣早已不知扔到哪去了,陽光將他健美的背脊照成了石頭的顏色,汗水在他身上映出一圈金色的微光。為了這件衣服,妄這兩日每日都免不了受一陣打罵。妄平日呆的地方就是豬圈和狗窩,一件剛入府時發下來的仆衣早已爛成碎布,穿在身上就和沒穿沒甚分別。因為這幾日到後花園來打水,隨時可能有內眷出入,就算夫人小姐們不會到仆人們幹活的地方來,丫環婆子總是難免。為了怕有傷風化,嚇著園子裏的姐姐妹妹們,管家才開恩命人賞了妄一件新的仆衣。
可妄每每幹起活來,那衣服就不知被他扔到了哪裏去。氣得管家用手臂粗的棒子敲在他古銅色的背上,連連咒罵。可是第二日,大院裏的主子們要用水,除了妄,也沒有別人能幹這樣的活,所有隻得再發他一件新仆衣,但不出意外,到了晚上,妄必定還是僅穿著一條破爛不堪的褲子回到他住的豬圈。
管家咬牙切齒地直叫,等最熱的天氣過去,他一定要好好收拾一下妄。而妄每天照常打水幹活,絲毫看不出他有任何的畏懼或是委屈。
可就在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時辰,妄並不知道,後花園中除了他還有另一個人。那人並沒有和其它人一樣躲進陰涼的屋內,而是就站在假山石上的一塊太湖石後,雖然他的頭頂上有一顆大樹遮涼,可畢竟是這般的炎熱,此時那人也是一頭一身的大汗,整個人像是由水中撈出來的一樣。
陸康本來是要穿過院子回自己的住處去午睡的,經過後花園時,看到打水的妄,急匆匆的腳步立時僵在了那裏。
站在井旁的身影出乎尋常的高大,健壯卻不失美感。寬肩細腰,四肢修長有力,每一處都無可挑剔。滿是汗珠的臉龐出乎意料的年輕,麵孔上一雙墨眸,就像最好的烏炭,一眼看過去,陸康全身就像著了火一樣。
明明天熱得邪乎,陸康卻覺得體內那團火更加洶湧,仿佛要將他的心肝脾胃都燒化一般,頓時忘了熱,就躲在山石後看了一柱香時候。
妄一直沒有休息,他身上好像有用不完的力,那隻裝水的大缸,平常兩三人都未必抬得動,他卻可以一個人抱來抱去,絲毫也看不出吃力來。陸康不由得猥瑣地笑了起來。他是管家的小兒子,在仆人們中間就是一個土霸王。
陸康再也忍耐不住,從山石後轉了出來,一步三搖,擺出他覺得最帥氣的姿勢向妄走來。
妄隻顧打水,眼角餘光看到有一個穿著藍色綢衫的青年男子向他走來,手上的動作卻沒有一絲停頓。可能是哪個房裏的主人急著催水用,所以那些貼身侍候主子的二主子才會到這裏來。他手腳利落的將手中的水倒入缸中,正好倒滿了一缸。
陸康走近,眼睛不錯半分的盯在妄的臉上,從遠處看,就覺得他長得不錯,待走到了近處再看,竟是個天下難尋的美男子,可最讓陸康意外的是妄的眉目間有一股凜然不可侵犯之氣,明明是個幹粗活的下等仆役,一挺直了腰,卻讓人抖然覺得在他麵前矮了三分,已經到了口邊的輕薄話語竟說不出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