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古代哲學的終局(1)(3 / 3)

以上說慎到的哲學。《天下篇》說田駢、彭蒙的哲學與慎到大旨相同,都以為“古之道人,至於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這就是上文“齊萬物以為首”的意思。

二、宋鈃、尹文 宋鈃,又作宋,大概與孟子同時。尹文曾說齊湣王(見《呂氏春秋·正名篇》。又見《說苑》、《漢書·藝文誌》作說齊宣王),大概死在孟子之後,若作西曆計算,宋鈃是紀元前360至290年,尹文是紀元前350至270年。

《漢書·藝文誌》有宋子十八篇,列在小說家;《尹文子》一篇,列在名家。今《宋子》已不傳了。現行之《尹文子》有上下兩篇。

《莊子·天下篇》論宋鈃、尹文道:

不累於俗,不飾於物,不苟於人,不忮於眾;願天下之安寧,以活民命;人我之養,畢足而止,以此白心(白,《釋文》雲,或作任)。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宋鈃、尹文聞其風而悅之,作為華山之冠以自表。接萬物以別宥為始。……見侮不辱,救民之鬥;禁攻寢兵,救世之戰。以此周行天下,上說下教,雖天下不取,強聒而不舍也。……以禁攻寢兵為外,以情欲寡淺為內。……

這一派人的學說與上文慎到、田駢一派有一個根本的區別。慎到一派“齊萬物以為道”,宋鈃、尹文一派“接萬物以別宥為始”。齊萬物是要把萬物看作平等,無論他“有所可,有所不可”,隻是聽其自然。“別宥”便不同了。宥與囿通。《呂氏春秋·去宥篇》說:“夫人有所宥者,因以晝為昏,以白為黑。……故凡人必別宥,然後知。別宥則能全其天矣。”別宥隻是要把一切蔽囿心思的物事都辨別得分明。故慎到一派主張無知,主張“莫之是,莫之非”;宋鈃、尹文一派主張心理的研究,主張正名檢形,明定名分。

《尹文子》也有“禁暴息兵,救世之鬥”的話。《孟子》記宋鈃要到楚國去勸秦楚停戰。這都與《天下篇》相印證。《孟子》又說宋鈃遊說勸和的大旨是“將言其不利”。這個正與墨家非攻的議論相同。《天下篇》說宋鈃、尹文“其為人太多,其自為太少”(此亦與慎到“自為”主義不同),又說:“先生恐不得飽,弟子雖饑,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這都是墨家“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的精神。因此我疑心宋鈃、尹文一派是墨家的一支,稍偏於“宗教的墨學”一方麵,故不與“科學的別墨”同派。若此說是真的,那麼今本《尹文子》中“大道治者,則儒墨名法自廢;以儒墨名法治者,則不得離道”等句,都是後人加入的了(《荀子·非十二子篇》也以墨翟、宋鈃並稱)。

“見侮不辱,救民之鬥”,乃是老子、墨子的遺風。老子的“不爭”主義,即含有此意(見第三篇)。墨子也有此意。《耕柱篇》說:

子墨子曰:“君子不鬥。”子夏之徒曰:“狗豨猶有鬥,惡有士而無鬥矣。”子墨子曰:“傷矣哉!言則稱於湯文,行則譬於狗豨!傷矣哉!”

但宋鈃的“見侮不辱”說,乃是從心理一方麵著想的,比老子、墨子都更進一層。《荀子·正論篇》述宋子的學說道:

子宋子曰:明見侮之不辱,使人不鬥。人皆以見侮為辱,故鬥也。知見侮之為不辱,則不鬥矣(正名篇亦言:“見侮不辱。”)

宋子的意思隻要人知道“見侮”不是可恥的事,便不至於爭鬥了(婁師德的“唾麵自幹”便是這個道理)。譬如人罵你“豬狗”,你便大怒;然而你的老子對人稱你為“豚兒”,為“犬子”,何以不生氣呢?你若能把人罵你用的“豬狗”看作“豚兒”之豚,“犬子”之犬,那便是做到“見侮不辱”的地位了。

宋子還有一個學說,說人的性情是愛少不愛多的,是愛冷淡不愛濃摯的。《莊子·天下篇》稱為“情欲寡淺”說(欲是動詞,即“要”字)。《荀子·正論篇》說:

子宋子曰:“人之情欲(欲是動詞)寡,而皆以己之情為欲多,是過也。”故率其群徒,辨其談說,明其譬稱,將使人知情之欲寡也(《正名篇》亦有“情欲寡”句)。

這種學說大概是針對當時的“楊朱主義”(縱欲主義)而發的。宋子要人寡欲,因說人的情欲本來是要“寡淺”的,故節欲與寡欲並不是逆天拂性,乃是順理複性。這種學說正如儒家的孟子一派要人為善,遂說性本是善的。同是偏執之見(看《荀子》的《駁論》)。但宋鈃、尹文都是能實行這個主義的,看《天下篇》所說,便可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