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古代哲學的終局(5)(2 / 2)

細看這一大段,可知秦始皇所坑殺的四百六十餘人,乃是一班望星氣、求仙藥的方士(《史記·儒林列傳》也說:“秦之季世坑術士。”)。這種方士,多坑殺了幾百個,於當時的哲學隻該有益處,不該有害處。故我說坑儒一件事也不是哲學中絕的真原因。

現今且問:中國古代哲學的中道斷絕究竟是為了什麼緣故呢?依我的愚見看來,約有四種真原因:(一)是懷疑主義的名學,(二)是狹義的功用主義,(三)是專製的一尊主義,(四)是方士派的迷信。我且分說這四層如下:

第一,懷疑的名學 在哲學史上,“懷疑主義”乃是指那種不認真理為可知、不認是非為可辯的態度。中國古代的哲學莫盛於“別墨”時代。看《墨辯》諸篇,所載的界說,可想見當時科學方法和科學問題的範圍。無論當時所造詣的深淺如何,隻看那些人所用的方法和所研究的範圍,便可推想這一支學派,若繼續研究下去,有人繼長增高,應該可以發生很高深的科學和一種“科學的哲學”。不料這支學派發達得不多年,便受一次根本上的打擊。這種根本上的打擊就是莊子一派的懷疑主義。因為科學與哲學發達的第一個條件,就是一種信仰知識的精神:以為真理是可知的,是非是可辯的,利害嫌疑治亂都是可以知識解決的。故“別墨”論“辯”以為天下的真理都隻有一個是非真偽,故說:“佊,不可兩不可也。”又說:“辯也者,或謂之是,或謂之非,當者勝也。”這就是信仰知識的精神(看第八篇第三章)。到了莊子,忽生一種反動。莊子以為天下本沒有一定的是非,“彼出於是,是亦因彼”;“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因此他便走入極端的懷疑主義,以為人生有限而知識無窮,用有限的人生去求無窮的真理,乃是最愚的事。況且萬物無時不變,無時不移,此刻的是,停一刻已變為不是;古人的是,今人又以為不是了;今人的是,將來或者又變為不是了。所以莊子說,我又如何知道我所知的當真不是“不知”呢?又如何知道我所不知的或者倒是真“知”呢?這就是懷疑的名學。有了這種態度,便可把那種信仰知識的精神一齊都打消了。再加上老子傳下來的“使民無知無欲”的學說和莊子同時的慎到、田駢一派的“莫之是,莫之非”的學說,自然更容易養成一種對於知識學問的消極態度。因此,莊子以後,中國的名學簡直毫無進步。名學便是哲學的方法。方法不進步,哲學科學自然不會有進步了。所以我說中國古代哲學中絕的第一個真原因,就是莊子的《齊物論》。自從這種懷疑主義出世以後,人人以“不譴是非”為高尚,如何還有研究真理的科學與哲學呢?

第二,狹義的功用主義 莊子的懷疑主義出世之後,哲學界又生出兩種反動:一是功用主義,一是一尊主義。這兩種都帶有救正懷疑主義的意味。他們的宗旨都在於尋出一種標準,可作為是非的準則。如今且先說功用主義。

我從前論墨子的應用主義時,曾引墨子自己的話,下應用主義的界說,如下:

言足以遷行者,常之。不足以遷行者,勿常。不足以遷行而常之,是蕩口也。(《貴義篇》《耕柱篇》)